妈妈 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
文/陈吉红
1960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可是那一天确实阳光灿烂。在全国最近的两个县城——湖南省湘西州龙山县和湖北省恩施州来凤县的县城之间,相距只有7.5公里,当时唯一的一条国道线穿过两个县城,但是两个县城之间却没有交通工具,只有十一号自行车。那一天清早,母亲和舅舅带着我从恩施出发,我穿着姐姐穿过的棉衣,一路颠簸,中午后到了来凤县城,吃了一碗面条之后,母亲牵着我的手,开始了长途爬涉。我那时虽然快7岁了,可是除了特别听话之外,就是愚钝非凡。沿途我什么话也没有问,母亲和舅舅也没有说话。走了很久很久,突然,母亲指着远处的一个牌楼告诉我舅舅:龙山快到了,原来,我们已经快到龙山县城的北门外了。我这时不知为什么猛然对母亲说,我去了以后帮她们喊什么?喊爸爸妈妈啰。母亲极快地回答我。我听了,竟然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今天,我也解释不了当时我为什么那样淡定,或者是为什么那样愚钝?又或者,这就叫命中注定?!
(妈妈与我)
我的养母是长沙五里牌人,名叫王松霞。她小时候很聪明,她的父母还让她读认了字,后来家中无钱买粮,13岁时被她的祖母以8块大洋卖给了大户人家当丫头。解放后,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报考了长沙银行学校,毕业后,作为支援湘西的人员分配到了龙山县银行。妈妈心直口快,不谙人情世故,为知识分子成堆的银行所不容,在银行没有干几年,就被贬到了国营猪场当会计。我现在都清楚的记得,那天母亲带着我们走到了位于南门河边上的猪场,只听见有人大声喊:王会计,你们家来客人啦!然后就看见一位留着短发,穿着很好看的右边扣扣子的父母装、比我母亲还高一些的阿姨,笑眯眯的向我们走过来。我的母亲赶紧扯扯我的衣袖并且小声地对我说:叫呀快叫呀!我基本上没有犹豫,对着那个阿姨张口就喊了一声:妈!我妈妈听见我的叫唤,那个笑啊,下午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真真切切是笑容灿烂!
(爸爸妈妈与我)
我的养父陈凤岐,黑龙江人南下干部。养父母没有孩子,她们待我如己出,同时她们也怕我养不亲,就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说我本来就是龙山的妈妈生的,因为龙山妈妈没有奶,才送我到恩施,吃恩施妈妈的奶长大。我当时深信不疑,而且还埋怨她们怎么不早点把我接回来,害得我在恩施挨饿。有一次,妈妈花5块钱给我买了一个小保温瓶,那可是那个年代的奢侈品。我抱着保温瓶喜滋滋的回家,在经过南门国营饭店时,因为妈妈经常带我去那里吃面条,大家都认识我,一位刘阿姨问我保温瓶是谁买的,我说是我妈妈,她把嘴一撇说,嗯,你妈妈?你怎么不回去找你自己的妈妈!我很不解,回家之后就把原话告诉了妈妈。妈妈可生气啦,牵着我立马赶到那个饭店,用她的长沙高腔,指着那个刘阿姨一边哭一边控诉,说她挑拨我们的母女关系。傍边的人也都说刘阿姨的不是。刘阿姨狼狈的向我妈妈赔礼道歉。从那以后,我虽然有所疑虑,但是再也不把外面人说的不好听的话告诉妈妈,因为我不想看见妈妈伤心哭脸的样子。直到10岁时,我才从姐姐那里知道了真相。姐姐比我只大一岁多,但是非常懂事,她当时告诉我,我们自己家姊妹多很困难,但是我的养父母条件很好,对我长大成人很有好处;还说养恩大于生恩,要我一辈子都对养父母好。姐姐的话,让我一下子好像就长大了……
(妈妈与我)
1963年,妈妈带我第一次去了长沙,并且在长沙凯旋门照了第一张彩色照片!当时曾祖母还在,她取下手腕上的玉手镯要送给我,我一想起妈妈就是被她买给了别人,就硬是没有接她的手镯。岁月静好的过着,我在家里是好孩子,在学校是好学生,还是少先队大队长。记得在恩施时我读过一年一学期,那里实行五分制,我最多得三分,连四分都极少。当时过苦日子,恩施专区为了后一代的成长,给每个小学生每天供应一个米粑粑,只要两分钱;我的母亲再困难,每天都会给我两分钱,我是为了每天都能吃上米粑粑,才去上学的,所以成绩如何,根本就不管。到龙山后,我仿佛变了一个人,成绩好,嘴巴甜,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拿到别的班去作范文宣读,我从小学一年级当班长一直当到六年级。我常在心里想:我命中注定就是龙山爸爸妈妈的女儿!
时间的长河流到了1966年年底,街上的大字报一天比一天多,已经上了三个月中学的我们被赶回了小学,美其名曰打回老家闹革命。这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气氛反常。爸爸埋头坐着一声不吭,妈妈则是双眼红肿。我赶紧握着妈妈的手问,出什么事了?妈妈抓着我的手未语先哭,我吓坏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同学中经常发生她们的爸爸妈妈被关起来了的可怕事情,我以为妈妈也要被关起来了。我紧张的看着妈妈,妈妈哽咽了半天,才哭着说:本来想等你再长大点后就告诉你,可是,外面的那些大字报乱说……我一听不是要关起来的问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对妈妈说,你别哭,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啊?妈妈又大哭起来,等了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说: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的……唉,就这事儿呀,我早就知道啦!啊!妈妈吃惊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有听见你说什么呀?我对妈妈说,三年前我就知道啦,生母大于养母,我会孝敬你和爸爸一辈子的……妈妈抱着我,又是一场大哭……
我7岁前特别愚钝,愚钝到可以开口叫别人做妈妈;7岁之后特别是10岁以后,我应该属于早熟的孩子。我心疼亲生父母因为贫穷的艰辛与无奈,也明白养父母的不易与担心。后来的形势发展证明了我的亲生父母有先见之明,我如果没有被抱养出来,文革中就属于上山下乡的对象,之后的命运真的不敢去揣测……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给我借来一本小说《当乌云密布的时候》,并且要求我写看书笔记,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爱上了看书,妈妈也尽量满足我对文学的喜好。看书的习惯伴我终身,让我受益至今;经常给亲生父母写信,又培养了我的语文能力。我很庆幸自己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
(爸爸妈妈和我老公及我们的两个孩子)
1991年我调到了张家界,过年放假时,无论如何大雪封山,我和老公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坐班车,翻山越岭的回到龙山,因为龙山有我的爸爸妈妈,有孩子们的爷爷奶奶,我们要在一起过大年!1997年年底,爸爸不幸仙逝,我把妈妈接到了张家界,让年轻时多病的妈妈,过上了舒适的晚年生活。后来,经检查,知道妈妈有可能是患上癌症的时候,我没有让妈妈去经受痛苦的检查和治疗,而是抓紧时间带着妈妈看北京玩苏杭游上海等等。因为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告诉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当时就问,你去过杭州吗?妈妈说没有,我说,以后我带你去杭州玩!我从网上买药,让妈妈吃得下睡得好,没有任何疼痛感的快快乐乐的渡过了最后的两三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2006年年底,妈妈住进了医院,弥留之际,她突然睁开眼,微弱的但是清醒地对我说:那天你穿一件好长的棉衣,但是洗得很干净……我泪奔如雨的抱着妈妈说:妈妈,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
妈妈终年81岁!与爸爸共同安息在她们支援了一辈子的热土地——龙山县。
作者简介:陈吉红,女,湖北宜昌人;中共党员,退休干部,曾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和张家界市工作。相信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相信命运总会眷念善良和勤奋之人。相信言为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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