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琴姐
□ 解惠英
清明到了,我不由想起去年秋天离我而去的琴姐……
琴姐很美,从外表到心灵,永远放射着极强的魅力。我敢说凡是遇到她的人,那怕是只见到一面,都会被她深深的吸引着,感染着,燃烧着。她感人的事太多了,在我的记亿里,时间蒸馏掉了许多具体的细节,最后浓缩下来的只有一个字,美。
琴姐待我很亲,不是亲姐胜似亲姐。她姓毛我姓解,长我七八岁。我们既没同过学,也没同过事,只是人生的第一声哭叫响在同一个村子的上空。于是便有了缘,从小就特别亲。
恋人们说爱是没有理由的,我说琴姐和我的缘分是没有原因的,天生就这样。小时候村里排戏,我常被拉去当个小角色。因为年令小,胡琴一响就怕,不敢看教练的脸。每当这时就瞅站在旁边的琴姐。她中等个子,人很白,齐耳的短发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梳得整整齐齐。留海下一双深潭似的大眼,时常流露着一种温柔的微笑,这种微笑足可以与达芬奇画中的蒙娜丽莎媲美。一看见她我就高兴,就会放松,能把戏演好。每次在我瞅她的时候,她都用眼睛示意我不用怕。看到她鼓励的目光,特别是那双好看的双眼皮我就激动。排完戏,她总是拍着我的肩膀说,很好,演得太好了。
附近镇子上过庙会,琴姐常带我去逛会。我们一起看庙戏,看耍猴,玩圈套,玩摇宝。晌午了,琴姐就给我买油炒粉和麻花。我不好意思吃,琴姐嗔怪说,瓜女子,我是你姐,不能让你饿着,快吃。说我瓜,我真瓜。也不想琴姐的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端起油炒粉就大口的吃起来。回家的路上,琴姐在路边摘把鲜嫩的豌豆角。教我从上边轻轻一折,去掉里边一层木质薄皮,然后将外边的一层嫩皮和一包水似的翠绿豆子一起嚼着吃,真甜啊!随着轻脆的咀嚼声,清香甜美的汁子就从嘴角直往外流。
后来琴姐出嫁了,嫁给周陵附近一个村子。那时我常常想她,总盼望她回娘家让我看她一眼。
再后来,我上了周陵中学,去学校正好从她家门口过。记得门前有棵古槐,后门有棵洋槐,春天会开出一串串白色的槐花,香气四溢。那发旧的两扇木门就掩罩在洋槐树下。琴姐常常靠在槐树上,一边纳鞋底一边照看后门外的自留地。我每周来回从她家门口过。很高兴我们见面的机会又多了。
一个星期天我去学校,在后门口遇见琴姐,正在树下摘槐花,说丈夫吴哥在家时最爱吃槐花疙瘩。从谈话中得知,在北京上大学的吴哥两个月没给家里来信了。她很着急,但由于文化有限,写信有困难,我便为她代写。在那个普通的作业本上,把她的思念、父母的牵挂、家里的近况一一写上,然后仔细地读一遍。她高兴极了,说我心里想的你全写上了,真是我的亲妹子。我说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她开心的笑了,笑起来特别的好看。看得出,她长久积压在心中的思念之情,多么想倾吐给远方的亲人。能替她做这点事我真高兴。
过了两个星期,我又在树下见到琴姐。她满脸的兴奋,说前天洋槐树上有喜鹊叫,昨个就收到他的信。说话间,白皙的脸唰地一下就像涂了一层胭脂。那时琴姐常在门口等我,让我到家喝水,给我补衣服。星期六,还把做好的饭留给我。让我至今难忘的还是1960年春天的一个中午。要说中国人把粮食看的特别金贵,除了“十八年年馑”就数60年代初那几年了。那时上学要从家里背馍,每周三十个黑面馍,提一罐酸菜什么的。早上一个,中午晚上各二,每顿定量,不能多吃。当时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遇到上体育课或晚上熬夜看书,忍不住多吃一两个,就得在周末挨饿。这个星期六早上就没吃一点东西,饿着肚子上完四节课,课后眼里直冒金星。我匆忙离开学校,盼着走完十里路回家吃口汤水。刚过琴姐家的庄后时,就看见她在槐树下张望,见到我一把拉着就往回走。进门后,赶忙给我端出一碗面条,里边还有苜蓿菜,白绿相间。我像见到山珍海味,一下子就流出口水来。但此时我已经不是大口吃油炒粉的瓜女子,而是一个中学生了。我把口水悄悄咽到肚子里,撒谎说已吃过饭了,但那讨厌的泪水却不听话的在眼眶里打转转。那个年月,人们连包谷糁儿黑面馍都很难吃饱,谁肯将一碗白面条送人。给了我,她吃什么?这明明是她给公婆留的,我怎能端上就吃。当我再三推让时,琴姐的婆婆拐着小脚进了门。老人热情和善地说,吃吧,我们都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留的。琴姐跟着说快吃,你婶知道你一个星期见不到汤水,叮咛我把白面条放在星期六做,专门等着你哩。
那打转的泪珠子再也忍不住了,我吃着白绿相间的热面条,调料是感激的泪。走路果然有了精神。小时候,只知琴姐对我好,后来明白了她不仅爱吴哥,爱父母,爱子女,而且爱一切需要她关爱的人。困难时,她常给自己弄点杂粮和野菜,将就着填满肚子,而将难得的一点白面留给公婆,甚至还要送给邻居老人。村里人都说她是个贤孝媳妇。
文革中,婆家补定了地主成分。公公常被拉出去批斗,回到家里,她总是问寒问暖,烧好热水让老人洗脸烫脚,及时端上可口的饭菜,让老人吃好。造反派提意见,说她是共青团员,应和“阶级敌人”划清界线。琴姐不紧不慢地说,再划我总是他的儿媳,老人的吃喝我不管,难道你们派人来管。虽然压力很大,她却能给公婆最大的精神安慰,最好的生活照料。在困难的时候替吴哥支撑了这个家。 琴姐心灵手巧,不管务庄家还是搞家务,样样在行,而且还是个剪纸高手。她剪的双喜字独特喜庆,飞禽走兽栩栩如生,花草树木生气勃勃。几十年来,亲朋好友子女婚房的窗户、家具上曾经留下过她无数幅精湛的杰作。
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也身遭不幸。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虽然得到平反,但当时的处境仍很困难。琴姐一直没有忘记我,无论我的住处多远,生活条件多差,她都千方百计来找我。那时大家的经济条件都不行,她让吴哥骑自行车带着她,艰难地赶几十里土路,找到我教书的学校。见面后便鼓励我好好干,说相信我会干出好成绩。就像当年鼓励我演好戏一样。特别是当我无有栖身之地,借住在别人的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的那段时间,一些人便远远地躲开,像躲开乞丐一样躲开了那个茅屋和茅屋中受寒风袭击的我。就在那时,又是琴姐和吴哥骑自行车来到我的茅屋。他们的到来,让我冰冷的茅屋顿时充满温暖,让我麻木的心 田立刻受到真情的滋润,让我凝固的血液开始溶化,使我激动的泪水滂沱而出……。琴姐说,困难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果真不错,现在我和琴姐,还有周围的人都好了起来,过上了小康生活。
前些天,读到巴金老人评价鲁迅先生的一段话“……多少年来这颗心就一直在燃烧,一直在给人指路。他走到那里,他的心就在那里发光`生热。”
我不敢把琴姐和鲁迅先生相提并论,然而我想说巴老的这句话用在琴姐身上,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她虽然是个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家庭妇女,可是她的胸中却装着一颗滚烫的心。这颗心就像一个爱的火球,时时在燃烧着自己,温暖着别人。可以说,她的生命就是爱,生命不息,爱心不止。她就像一股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爱泉,长久地把爱留给人们。
清明将至,仅以此文缅怀一个比亲姐还亲的琴姐。
2023年4月1日于古都咸阳
个人简介:解惠英,陕西咸阳秦都人,1943年生,渭城区退休干部。热爱文学,喜欢旅游,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出版长篇小说《血染白丝巾》,2017年又奉献长篇小说《风吹红绸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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