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佩
文/冯宪杰
“‘玉声贵清越，玉色爱纯粹。’你看，这可是一块正宗的和田美玉呀：材质上乘，晶莹剔透，纯洁无暇，令人爱不释手……要不是你带人来买，我可舍不得出手……”
“老马是山东人，他千里迢迢地来咱们新疆摘棉花，确实挺辛苦的呀。他是想买块玉给成绩优秀的儿子做奖品的……”
突然，一阵嚷嚷声把我——一块和田玉佩，从绵长的美梦中吵醒。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侧耳仔细地倾听着：
“我不要你去！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你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经常把我丢在凄冷的家里。现在你要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自己了。以前儿子没上大学的时候，我还有个伴——虽然他经常闹腾的我心烦。呜呜……”
哦，原来是主人的妻子在抱怨，嘴唇哆哆嗦嗦的，还不停地抽泣着。她正用拳头捶打着我的主人——大柱，她其实没使劲，只是象征性地挠着。大柱已经习惯了妻子这样的动作。
“我知道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我明白你的心。你一直默默地支持着我的工作，你是我坚强的后盾，你是家中温暖的太阳。出差在外的我一想到你和孩子，再苦再累也就不觉得了。你辛劳地操持着这个家，受委屈了。”
大柱一边说着，一边深情地搂住了妻子，“可我是个医务工作者。你忘了吗？多年前我还被评为劳动模范。当前，新冠病毒肆虐，我能不挺身而上吗？”
大柱轻轻地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别哭了，别哭了，我又不是要到多远的地方，就在本地的隔离点里服务。”
“隔离点就是方舱医院，危险得很！你如果有事，我怎么办？病毒又看不见摸不着的，听人说若感染即使被治愈了，还会有后遗症的！”
“没事的，没事的，我去的地方只是个隔离酒店。不要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的话，那只是不明真相人们的夸大其辞罢了。我会加倍小心的，你就放宽心吧。”大柱轻轻地吻了吻妻子。
妻子转而紧紧地拥抱着大柱，久久不愿意松开……
随后，大柱把我挂在脖子上，带上换洗的衣服和简单的日用品，就义无反顾地进了隔离点。
我算得上是大柱的贴身侍从——已经跟随他将近三十一年了，和他朝夕相伴。我每天感受着他的体温，倾听着他的心跳，我们已经合二为一，融为一体，不离不弃。大柱还夸我是一块细腻洁白、温润光滑如凝脂的好玉佩，是他的好跟班。我的心里美滋滋的。
那年，大柱正在上初中二年级，爸爸远赴新疆给人家采摘棉花挣钱贴补家用。他为了激励大柱好好学习，就与他约定：如果大柱期末考试成绩能考到班级第一名，爸爸从新疆回来时就给予丰厚的奖励。到了期末大柱果然不负众望，实现了目标，还超出了预期：获得了全校第一名。爸爸在意外的惊喜中兑现了诺言，找了个懂玉的新疆当地人，千挑万拣选中了我，作为奖赏送给了大柱。
爸爸对大柱说：“通过给你买这块玉佩，我也学到了不少有关玉的知识，长了不少学问呢。在中国文化悠久的历史长河中，人们对玉的追寻从未停止，现代人对玉也有着特殊感情，五千年前的良渚玉琮等玉器一直备受推崇。玉代表着君子高尚的品德和行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体现了君子刚烈而又骄傲的做人骨气和精神。谎言和欺骗只能得逞一时，而诚信才是永久无价的。和田玉是玉石中的佼佼者，色阳性润质纯为上品：体如凝脂，细腻柔润。这块上品玉佩也承载着友好善良诚信的新疆人的美好祝福，你要好好地珍惜它呀。”
听了爸爸的这些话，大柱忽然深切体会到了爸爸对他的殷切期望和浓浓的疼爱。他对爸爸刮目相看了，心中不禁涌起了一种深沉的情感。是的，老师讲过，我们中华有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却有着将近一万年的玉文化史。古往今来，人们赞美玉，崇尚玉，有所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佳人似玉，碧玉玲珑’之说。他不由想起了学过的那首古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种虽经磨难却依然冰心玉壶、坚守信念的高尚情操，对理想的执着，默默地惊艳着岁月。这就是玉的魅力啊！
妈妈小心翼翼地用红线系着我套进大柱的脖子，垂到心窝边：我紧贴着大柱温暖的心窝，我能倾听到大柱有力的心跳了！妈妈年轻时做过临时代课教师，对大柱既慈爱又严厉。记得有一次，妈妈生了场大病，住进了省城医院里，大柱请假陪护。期间，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而找他的电话不断地打来。妈妈硬是把他赶了回去，爱怜地说：“好孩子，回去上班吧！你能为公家做事情，这是多少农村人梦寐以求的，这本身就是一种光荣。你要勤勤恳恳地工作，要听公家的话，千万别误了事。”
妈妈在前年夏天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后，大柱对我更是爱惜有加了，常常抚摸着我说：“咱们要永远在一起。我要把你冰清玉洁的美传到更广阔更辽远的地方……”
我跟着大柱来到隔离点后，他一放下行李，马上就投入到了工作中去。他婉谢了同事们劝他先在房间中休息一会儿的提议，说道：“我心急如火呀，早一天阻断病毒传播，人们就会早一天过上安宁的生活，国家还会省下资金用在更需要的地方。当前高质量加快发展只争朝夕、时不我待。高效统筹做好经济运行和疫情防控工作，来不得半点马虎、拖拉。”
我看着他认真地穿上防护装备，接着就开始给隔离人员送餐、做环境消杀等工作。每项工作他都做得有板有眼、一丝不苟。我听到他告诉身边的人：我们要时刻保持高度的戒备心，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的心态，细致地做好各项事情。进入隔离区，要立足于有病毒的原则来做好个人防护，穿戴完隔离服、口罩、手套、鞋套等防护装束后，再互相检查一下，确保没有任何暴露，容不得半点粗心大意。否则，从小处讲，是对自己、对家庭的不负责任；从大处说，是对工作、对社会的不负责任。
我陪着大柱忙碌着，简直是不分昼夜。我感到他的心有时如和煦的春风般温暖，有时如暴风骤雨般迅捷：对待工作是耐心的，对待隔离人员与同事们是温柔的，对待病毒的防控隔离却是冷峻的……
是的，在大柱的带动下，整个隔离点的工作既紧张活泼，又严肃认真。隔离区、缓冲区、生活区、工作间整洁有序，各区间进出都设有专门的消毒处，为这里的工作人员与隔离人员提供了有效安全的保障；综合协调组、防疫消毒组、安全保卫组、后勤保障组等通力配合，团结协作，营造了和谐欢畅的氛围，推进了工作的顺利开展……
数不胜数的繁杂工作中，迎接安置隔离人员是一种看似简单的日常工作，给我的印象却最为深刻：这是进行医学观察、防控疫情的第一个关口，直接关系到隔离人员何时解除隔离、如期回归正常生活。这项工作体现着一个人的能力素养水平。所以，除了要认真如实填写隔离人员信息表（包括姓名，性别，年龄，住址等）外，还要客观地建立起医学观察表，登记隔离人员类别、隔离日期、体温记录、有无发烧、腹泻等特殊症状以及其他诸多情况。
迎接安置隔离人员特别要搞清楚人员类别。隔离人员种类差别大，有密接、次密接，同时空伴随、管控区封控区溢出等。绝大多数隔离人员是一刻也不想在隔离点里多呆的，想尽早地出去与家人团聚，想尽早地出去干活挣钱。所以，客观上要求大柱和同事们会做善做心理疏导工作，引导隔离人员保持乐观平稳心态——既来之则安之，尽力防范他们因惊慌失措、听信谣言等非理性认知引发出一些问题，从而顺利安全地度过隔离期。
但是，由于隔离人员的个人素质思想境界知识水平等参差不齐，还是经常会出现个别情绪波动较大的情况。有一次，江某某被作为次密接迎进来，按当时的规定次密接只需隔离七天就行了。到了该解除隔离的那一天，疾控中心来信息说他是同时空伴随人员，而当时的规定同时空伴随人员需要隔离十四天。
“你们搞什么花花名堂！我不管什么‘同时空伴随’，我就要回家！”江某某高声叫喊着。
大柱立即前往劝说，耐心地解释：根据不同类别制定不同的隔离时间是有科学依据的，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扼杀防控病毒，不给其传播以可乘之机，切实保护人民群众的健康安全，尽快实现“动态清零”的目标……
可江某某依然烦躁不安，并在激动中碰了我一下。“哎呦！”他的手瞬间缩了回去。大柱对他的鲁莽及过激言行丝毫没在意。
大柱费了好大的劲，才做通了江某某的思想工作，稳定了他的情绪。平静下来的江某某的脸红了，带着歉意说：“我真是无意的。”
大柱只是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感到，大柱急促的心跳也逐渐变得舒缓平和起来。我看到，他的脸上也现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是，很快地，一丝忧虑又在他的嘴角浮现了出来。我知道，针对工作中的实际情况及存在的困难问题，大柱正在凝神思索着，用心探寻着：如何进行工作创新？如何提高工作效率？如何更好地为隔离人员服务？他有时还不断地摩挲着我——想从我这里获得灵感呀。我暗暗着急，可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本来就只是一个饰物呀，只能默默地为他加油。
有句老话在坊间流传得很广，“前三十年人养玉，后三十年玉养人。”三十一年来，我与大柱已经玉人合一了。我多想替他分担忧愁，多想助他善养浩然正气，多想给他源源不竭的力量啊！
终于，经过慎重思考，并紧密结合隔离观察工作实际，大柱郑重地向疾控中心提出了“依据黄码产生的不同原因进行差异化分类管理” “推进健康码互认互通的必要性及工作思考”等几条建议……
正当大柱一心扑在工作上，忙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的时候，妻子传来消息，她的爷爷去世了。老爷子今年九十六岁了，无疾而寿终正寝。这样的事情按农村人的通常说法是：喜殡。但是妻子说：“你要还在乎这个家的话就赶快回来！正是需要你长脸面的关键时候，你如果不能去送殡，要你还有什么用？”
我听见大柱在手机中和颜悦色地辩解着：“现在丧事从简，喜事从缓。当前正是疫情防控的关键时期，我正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去。再说，按相关规定我出去就要隔离的，也去不了呀。”
妻子却依旧不依不饶：“你说两三个星期就能回来的，现在都快一个月了。每次问你，你都支支吾吾的。你就拿我当傻瓜哄！”
在微信视频中看着妻子委屈的泪水糊花了憔悴的脸庞，大柱紧紧地攥着我。我知道，他这是在控制难过的情绪，理智的大堤终会拦住感情的潮水。
大柱常常自语似的对我说：“有了你的陪伴，就像妈妈还在我身边一样。一想起妈妈说过的话，凡事我就不敢稍有懈怠。”
是的，他又想起了妈妈临走时说过的话： “小柱子，有句话叫‘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你要像这块玉佩一样，做一个品行高洁的人。你要记住，要把工作做好，工作是安身立命之本，永远是第一位的。要把不敬业视为失职。”
“坚决做人民群众健康的守护者！”我听到了大柱和同事们铿锵的誓言，我听到了大柱火热而有力的心跳，我还仿佛听到了新冠病毒无处遁逃的哀鸣……
过了若干天，我听到大柱和同事们热烈交谈着：“经过三年举国上下艰苦卓绝的抗疫，新冠病毒毒性大幅降低，国家对新冠疫情实行乙类乙管政策，医疗秩序恢复正常了！”
窗外，一辆大巴车正缓缓驶来，大柱带着我即将投入到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工作中……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