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北京的雪》
第九十六章、甘为儿女做马牛
——欧阳如一
张振庭和薛小曼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模式,薛小曼在上海工作期间他们俩还能每半个月见一次面,叫“半月夫妻”;薛小曼回到北京也差不多——张振庭每天傍晚下班之前都面临一个选择:是去大兴岳父母家找薛小曼还是回亦庄自己的家,这取决于薛小曼在此之前的一个电话:“哥,今晚做鱼了,你回来吃吧。”这个电话得打在张振庭开车来到G2高速公路岔路口之前,如果在此之后他就会说:“我已经回家了,明天吧。”第二天薛小曼不及时来电话他还是不过去,这种没有夫妻生活的夫妻生活对他们双方都已经够了。
薛小曼决定离开她生活了五十年的祖国去美国定居了,美国大使馆的签证办得很顺利,她就让他大哥把她父母接到了柳州,她和张振庭已经说好了离婚却几次要去办都没办成——这得话赶话,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一个说:“离婚。”一个说:“离就离。”可是薛小曼主张时张振庭单位有事没空,张振庭主张时薛小曼要去上海又没时间,这件事就拖了下来,可薛小曼还会说:“哥,今晚做鱼了,你回来吃吧。”——这是很让张振庭感动的地方,有时候他会把车停在离G2高速岔路口不远的绿地上,就等着薛小曼的电话,薛小曼一发出邀请他立刻就赶过去。可是有时薛小曼会忘了打电话,他就只能独自回亦庄的家,一个晚上都不好过。
这就是这对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二年的半路夫妻,他们之间有感情吗?好像有却不多;他们之间有亲情吗?好像义务多于责任;这种情况还能维持多久?这得取决于薛小曼何时去美国,他们都意识到了在一起的时日不多,就走走最后的形式吧?
“哥,花儿来了,今晚你回家吃饭。”薛小曼来电话说。
张振庭就在薛小曼大兴的家看到了她初为人母的女儿,一个除了长得不像她母亲处处像她母亲的少妇,她也信基督教,也爱自己的丈夫并忠实于自己的家庭,也经常和她丈夫辩论并且动手,那是在美国,几次邻居听到隔壁的动静都报了警,警察赶来时看见妻子骑在丈夫身上,问:“女士,你确认你没被丈夫家暴吗?”她这才对自己的小丈夫说:“好了,你起来吧。”警察向她伸出个大拇指——中国的女子真彪悍,至于男士,表现出绅士风度就好了。
花儿还带回了自己未满一周岁的女儿果果,说:“妈,你外孙女像您不?”
薛小曼笑了,说:“像。”果果长得有两个般大般的孩子壮,睁开眼睛就笑,然后就大声叫着要东西,拿到手就往地下扔,不给就哭,她的哭声穿透力极强,几次让邻居报了警。
花儿说:“妈,我要去英国工作,半年才能拿到美国的工作签证,您替我带带果果呗?”
薛小曼犯愁道:“我要去美国,机票都订好了。”
花儿说:“妈,您想啊,您女儿不在美国你去美国干啥?帮助您女儿教训您女婿吗?”有一年薛小曼去美国旅游曾经想揍她女婿,弄得她女婿到现在都称她“果果她姥姥。”
薛小曼说:“果果她奶奶不能带她吗?她爷爷也能搭把手。”
花儿说:“妈,您想啊,您女儿这么优秀不是您培养的结果吗?果果她奶奶虽然是大学教授怎么能比得上您?再说振庭叔叔也能搭把手,猫舅舅也能帮您哄她。”她说的“猫舅舅”是薛小曼从上海带回来的两只猫,一个叫弟弟,一个叫妹妹,它们俩会轮流哄果果,就是任凭她的小手没轻没重地抓它们都不跑,它们真是有灵性的动物。
薛小曼的女儿就这样扔下自己的女儿走了,薛小曼却再也走不了了——上海那边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几乎每个月都会叫她过去一次,开始是检察院后来是法院,薛小曼对他们的态度也由强硬——我是他们的反对派,阻止了他们多少融资方案难道你们不知道?到后来的服软——我只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一年半,早就辞职了,我没为他们融过一分钱资。上海的办案人员对她很客气,扣了她的护照并且委托北京法院的人上门找她丈夫谈过话并且签了“看护人保证书”,说薛小曼可能“判三缓三”,监外执行,只能在一个区或县活动——这时张振庭已经买了河北香河的房子,得戴上一种“电子脚环”,离开限制范围就抓人。薛小曼窝囊得不行,问:“哥,你说我在香河还是大兴?”张振庭说:“那你就在香河吧。”他在关键的时刻做丈夫的仗义还是有的,也想成全薛小曼卖掉唯一的资产的愿望,可三年之内他们就不能离婚了。
这对夫妇过上了一种昏天黑地的日子,果果一天两觉,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八个小时,这期间得她姥爷执班,好让她姥姥睡觉;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六个小时,这期间得她姥姥执班,她姥爷好去上班。最累的是她姥姥,给孩子换尿布、洗澡都她的事儿,她姥爷说一声:“果果又尿了!”就行了。她姥姥还得承担所有家务,三顿饭并且把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果果会像猫那样不知道爬到哪里,她还会像猫那样爱上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就一刻都离不了人。她姥姥很快得了一种病叫“姥姥抱”——大拇指痛得厉害,是抱婴儿得的“腱鞘炎”,以至于筷子都拿不了。
“妈您找个保姆好吗?这钱我们出?”花儿说。
“我这不是被判了个监外执行吗?给你把女儿带到四岁。”薛小曼说。
“妈您真伟大!”
“幸亏你振庭叔叔帮我。”
“您代我感谢他。”
三个月后,一个湖北的小保姆上了门——花儿发现她妈妈头发掉得厉害,因为她几乎不睡觉,除了看孩子、干活就是读经。拼命地读《圣经》,审判的日子将近,她求过所有人:前夫、同学、教友、律师都不能改变她犯罪的事实,就只能信靠万能的、无所不在的主耶酥。她读经已经深入到上帝的选民以色列人的族谱,对每个代表人物的名字和事迹都倒背如流,她还报名了神学院,只差没把自己作为“活祭”献给主。
张振庭和薛小曼这对夫妻就更不像夫妻了,他们连同床这种形式都没有了,薛小曼把自己的被窝搬到了两只猫和果果那间屋,彻夜都亮着灯。
“振庭你过来,向保姆道歉。”
一天半夜张振庭被薛小曼喊醒,来到客厅就看到了收拾好行李要走的小保姆,他奇怪道:“我,我向她道歉?我把她怎么了?”
“你大姨子刚把她骂了一通,还要打她,你作为男主人你还不向她道歉?”
“我向她道歉?去你的吧!”张振庭收拾行李就出了门,这种日子他再也不能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