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飘过的那片云
岳艳玲
开学伊始内心充满期待和兴奋,习惯了农村的茅屋柴院,一踏进校园立刻被古树笼罩、瓦房排叠的阵仗所吸引。宽阔的操场、颇具景深的伙房以及文质彬彬才貌气质俱佳的老师,还有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
其实以现在眼光来看,那时候的生活清苦得不可思议,一日三餐学校提供的是用自家粮食兑换的馒头和玉米粥,靠值日生从伙房抬到教室分发,菜品则是自家腌制盛放在两个罐头瓶里的萝卜疙瘩。三年的校园生活从未见过炒菜的影子,更遑论三月不知肉味,可那时候却甘之若素,浸油的“肉疙瘩”在饥肠辘辘时也吃得香甜无比。大部分同学手里没有零花钱,连简陋的小卖部也门可罗雀。可正是这样的简化却清晰了那段岁月的记忆。
印象最沉刻的是教历史的沈老师,沈老师留短发,身板挺直,动作干脆立落。她评书版的历史精彩讲演第一节课就把全体同学征服和震憾。上课时沈老师基本不看课本,却用比课本编撰专家更清晰的逻辑将要点讲得清清楚楚,并辅以与重点相关联的历史典故、奇闻逸事,使枯燥的历史课变成有血有肉的故事会。加之沈老师神色飞扬的激昂语调、抑扬顿挫的节奏感、吐字如珠的清晰表达,身临其境的评书让我沉迷其中,忘却外物,那些历史事件,时间节点也牢记心中。有次沈老师当我面夸我上课目光如炯、凝神聚力,我当时羞涩、拘谨地不知如何应答。其实我内心想说的是我成绩的优异不在于我,而是您的讲课太精彩了。
我后来去了更高等的学府,也见识了出身名校的讲师教授,我总是偿试从各种各样的授课版本中寻找沈老师评书版的踪影,但越是寻找越是失望,越是寻找越是怀念。那独一无二的评书版历史课便成了我心中的独唱,无数次在不经意间浮于脑海,索绕耳边,还有沈老师那年轻的音容笑貌。
在那段岁月,下午课后有作为课外活动时间的空挡期,这给单一的学习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同学们在操场上打篮球翻单杠,在树荫下跑闹,尤其令人神往的是相当部分的同学禁不住田埂绿地的诱惑,下课铃一响便涌向大自然。乡间小道上跑步,佛面春风中折柳,看麦苗的翠绿被夕阳镶上金色、看万顷玉米棒子抽出粉色红艳的穗丝。大自然的清爽迎面扑来,上课的疲令也随之散尽。相比起现在学生的学习紧箍,课时安排的紧密,彼时的一张一驰的学习节奏也确实令人向往。舒筋活血促记忆,磨刀不误砍柴工。
在记忆的合集中最难以忘怀的是我后桌赴以烈的抓苍蝇绝活。那时候在校生一日三餐都在课桌上完成,课桌兼备餐桌功能。一群小飞侠便寻味而来,在窗户的光亮处飞飞停停,停停爬爬猛然骤飞。每逢下课闲暇无趣时,这群黑侠便成了生活的调料,此时赵兄便双眼放光,徒手飞快地一抓一个放生,然后再一抓一个放生,这情景把我惊得目瞪口呆。
赵兄解释说抓苍蝇要得要领,出手时要迎头抓速度要快,因为苍蝇初飞时不会拐弯。我信心满满多次偿试均以失败造终,于是对赵兄更加由衷地配服。
赵兄平时寡言少语,虽身怀绝技却谦逊宽容,那时候桌凳挤挤挨挨间隙有限,勺子难免不碰锅沿,有时候我不经意挤歪了人家的课桌,仁兄却从未强硬地挤回来来,宁可自己承受空间的逼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惭愧。那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封建建社会的残影仍浓,男女生大部分不交流,既使需要沟通,也会把言辞压缩至最简,甚至连眼神和动作都刻意躲避。我和赵兄交流不多,但偶发的哲理性语言和淳厚沉稳的长兄风范却留下了深刻印象,每当思绪穿越时空回看见教室里那个自己,便又想起赵兄,想起赵兄便又想起赵一曼的搪瓷大碗,因为仁兄的名字和英雄重复了一大半。 
有一次班主任不知出于什么脑回路竟然让我去当班长,个子矮小精瘦的我在推阻无效下只得受命。在我印象里班长都是五大三粗颇具震慑力且威望极高的,而我则是成绩略有突出罢了。第一天当值课堂上就出现了燥动,好几个同学转身移位,嘤嘤嗡嗡的说话声依稀回辨,我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用声音壮胆。第三天当课堂上再度燥乱时,我重复了以前的招数,用严厉的声调去辗压,这次也确实效果初显,但哗啦哗啦的翻书声文具盒的开合声联成一片。等到我把这种简单僵硬的招式重复一周的时候,我的试用期也到此结束。懵懂单纯的少年第一次接触到"政治”,我和它打了个照面,用于摸了摸质地,对内部玄机感到迷惑。此后经岁磨练所喑得的人际关系学以及阅读管理学等书籍的融通,逐渐明白即便管理沟通也是第一步,而生硬的模式只能事倍功半。
还有一次我压在课桌里的生活费不知啥原因莫名失踪,也可能我放错了地方,可我分明记得就放在那里了。那时候我们家里姊妹多,心疼母亲挣钱的不易,也难为情回家再跟母亲开口,焦虑使我脸色潮热,一股火气从胸中涌起,当着众同学的面说了许多过分的话。现在想想当时的急燥于事无补,反而影响与周围同学的关系的融洽,在事情没有眉目前,每个人都会被动承受心理压力,而我那过激的语言可能加重了每个人感觉的不适和我们之间心理的隔膜。那是我未经社会调教的本能反应,未经人际学点拨的原始作派,年少的我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历经社会大溶炉的焠炼,碰了壁,受了伤,把经验教训打点成行囊随身携带。我不止一次听人感叹过,人过了四十岁仿佛一下子通透了许多事,我也潘然醒悟,古人"四十不惑"的智慧结晶的确意味经典。社会人际学永远是一门大智慧,我们每个人都是摸索着石头过河,没有具体的版本可据。在这门大学问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是永远修行者,并且永远都在路上!
无论如何,在那对外界充满新奇和敏感的岁月,三年朝夕相处的点滴摩画出了人生旅途中最清晰的画面。母校犹如我远航启程的渡口,时常在不经意间让我魂牵梦绕。那些幼稚的面孔,那赠送铅笔盒的友谊,还有在同一屋檐下喝大桶粥睡大通铺的日子都犹如一场隔世之梦。
再聚首,看着经岁月酝酿放大成熟版的对方,立刻充满了比当年更浓厚的亲切,短暂寒喧之后,总是刻意压缩现实篇幅,不由自主地拔开层层岁月,乐此不疲地回忆那如同珍宝般的点滴,一遍遍地去凉晒那份最初的纯真。
在遥远却又仿佛昨天的岁月,在命运启航的码头,眼前飘过的那片云留下了最深的印痕!

作者简介:岳艳玲 偏爱文学,沉溺佳作名著,偶尔练笔。耕耘的辛苦透溢收获的快乐,追随内心,让其他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