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麈尾
漫摇麈尾便有青鸟飞来
刚一抬头又无踪迹
此时并不是雪天
满树的苔藓一直铺进竹席
可爱的东西正在出走
你的思想悄悄回来
空阔的袖子带走一个世界
漫摇麈尾便有青鸟飞来
陌生人对你亲切地笑
或者遇见不曾想象的事
漫摇麈尾便有青鸟飞来
一切仅仅是结束或开始
风从何时何地吹来
我们长驻于沉默的国度
天象变得高深莫测
漫摇麈尾便有青鸟飞来
柳树下的铁匠
除此之外再无景色可以玄览
四月的柳烟，七月流火
再加上两个伟大的灵魂
一堆黑煤半部诗卷
擦响广陵散的迷茫手指
攥住巨锤，恶狠狠砸下去
像惊雷砸碎晴空
沉闷的钢铁龙蛇狂舞
还有，亲爱的子期
我鼓风而歌的同门祖先
请用庄子秋水那样干净的
喉咙，那样辽阔的肺叶
鼓亮炉膛
来！一起来柳树下打铁
吃饱了没事撑着打
饿死之前拼命打
这痛苦又浮华的时代
唯有无情的锻炼才能解恨
你打铁来我打铁
往深山翻卷如柳绦散发
打了干将打莫邪
向无尽江河淬取繁星
世上还有什么更犀利的
火舌在暗中跳跃
在血液里沸腾尖叫，好兄弟
火候恰到好处，请拭锋以待
月亮锄
高高举起手中的月亮
掘向黑暗中将芜的南山
榛莽齐刷刷断裂
潜行的长命蚯蚓
腰斩为数段
用炉火铸造的农具
耕耘大地的利吻
为何要学习天空中
那晃得睁不开眼
的半轮雪亮
此刻，陶渊明的浑身
跳跃着水银的节奏
山高月小，春种秋收
手起钺落都是一番
风卷云涌的景象
开垦思想和荒凉的锄头
定要把高悬头顶的
神明之物，埋进土里
即使生锈烂成碎片
也依然闪耀着
革命的诗意
神骏
世人对厩中之物品头论足
他，怎么可以养这样的尤物
养得这么漂亮，养得这么威风
支公一夕无话，只用蒲扇驱赶蚊子
最白的，胜过一位美人
最黑的，黑如长夜的兽纹镜
最红的那一匹，最善变的那一匹
残阳如血，几乎难以目击
曲终人已散，寂静终于到来
天地间，听得见支公的心跳
还听得见，时间、热爱和青草
被一群神骏反复咀嚼、变碎
雪夜访戴
你或永远不知
我在这样的时刻来过
多么皎洁的拜访
如同我不知
在我到达之前
比雪更白的野兽来过
比夜更黑的痛来过
风暴和佛陀来过
本想叩开柴扉
一起漱琼瑶抚破琴
一起倾听悲伤的灌木
观看命中纤鳞
雪，越下越大
像一则纷乱的寓言
多么幸福的归程
整条剡溪都快冻住
我爱这反反复复的世界
我爱这来来回回的荒涂
山中问答：火
1
苏门先生
嵇康来山中寻你
十二个季节
一千多个日夜
为你汲取泉水
驱逐虎豹
并把每一片乱石
都擦得铮亮
比明月还要亮
时间好快
又要降霜了
2
孙登望着
碧玉一样的暮色
将右手食指弯曲
噙于口中
在唇齿之间
构建一道奇异的
声音河谷
只需从最里面
从肺叶的翕张中
嘬取一股清流
轻轻吹
吹向云霄
吹向昏浊的时代
万籁俱寂时
我作鸾凤鸣
3
苏门先生
三年啊
你从未对我说一句
哪怕只是
哪怕一个字
我就满足了
难道
那高亢的纯音乐
不可方物的口技
就是你和我
你和世界交谈的
唯一方式
4
孙登收回
放浪形骸的思想
目光落在嵇康
瘦削空旷的脸上
专注又陌生
仿佛从未相遇
洞察的力量
无形的审视之刀
以沉默的锋
凌迟万物
5
芒刺
嵇康第一次感到
再强大的心
也是可以刺穿的
秋夜冷落
山中如遗世
银色镀满虫声
落木萧萧
嵇康转身作出
一个决定
6
背上琴囊
像三年前初入此山那样
他知道这儿
有一把绝无仅有的
独弦琴
却能演尽无常繁响
稽首叩拜
强忍住悲伤
高士不容泪水
打湿岩石
7
孙登再次抬起右手
嵇康知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甚至看见了
丰沛的漩涡
正在汹涌
但是这次
他听见了
一个字
8
晦涩的秋壑
开碑裂帛
火！
9
嵇康与孙登对峙
像两座青峰
两柄宝剑
两棵枯树
两个孩子
两尊神
两朵
火
10
亲爱的叔夜
你见过火吗
今夜我们将永别
此生不会再见
没有什么堪馈赠
叔夜
火是我们唯一
永恒瑰宝
葱茏的林木
皆无比短暂
11
时光熠熠生辉
苍山如大海升沉
嵇康心中激荡着
以三年青春岁月
点燃的火
是啊
得重新认识
这跳动的炽热花朵
以木石 纸帛 金属
影子 灵魂 星宿
寄身的火
12
黑暗收藏着种子
灰烬播洒光明
燔悟之火是如此美丽
燧石凿取灼灼诗篇
恰在此时
响彻古今的
鸾凤之音
从高处
镕金般倾泻
山鸣谷应
并在霜晨
和嵇康眼底
擦出大火
维罗尼卡鹅
世界上有没有另外一个我
我们的心灵能不能彼此相通
当我受苦时，她的心也会感到疼痛
当我欢笑时，她的心也会为之愉悦
___La double vie de Véronique
1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人类的
往事和未来，或由一只名叫
维罗尼卡的鹅书写，左侧翼
强韧而且宽阔，右倾的角度
恰好符合秉笔者矜持的习惯
当然，鹅之外，还有些禽兽
可资借鉴：黑乌鸦，猫头鹰
老鼠，以及豺狼，组成一彪
庞大的修史兵团，不仅占据
黑暗，也占据着内心的光明
2
和人类一样，鹅过着双重的
维罗尼卡生活。不明白这个
就很难解释，棋局中的变幻
也很难感受鹅的爱恋和苦衷
包括华羽之下，聚集的杀气
大部分很诗意：群鹅在湖水
上空打盹儿。风把羽毛梳拢
成一团浮云，却遮不住山阴
道士的瘦脸，那流泪的悲鸣
比玄妙观里的经声还要玄妙
3
皇帝盯住对面那位农民兄弟
北伐老将军，手中棋子乌黑
电闪：老乡啊我的万里长城
江山既是赖头和尚的，也是
话音未落，维罗尼卡惊醒了
曲颈昂首，便将散落的兵法
狠狠吞进九尺肠。一段秘谈
被擅长歌剧的鸟卷走。但是
没有下完的棋，还得继续下
维罗尼卡的另一面已经浮现
4
书法家的表情无邪，又专注
一见倾心的爱也是刻骨的恨
气流的精灵，动静合乎法度
举止更富于韵律，维罗尼卡
每根鸿毛都撩拨着卷轴的心
道士表演利刃，像会稽老人
那样娴熟，仔细盘算一笼鹅
能换回几个字儿。轻轻耳语
吹过来：要超度你灵魂中的
天鹅，就得钞写一遍道德经
5
御厨中烹制好的蒸鹅，快马
已经快递到老将军的卧榻前
拥龙蟠虎踞之气，鹅的脖子
优美地弯曲，那朝天歌唱的
凄艳，如维罗尼卡止于舞台
白玉烧得彤红，沉疴的将军
一手摸着热腾腾的宫廷绝色
一手摸着背部大面积的感染
谢主隆恩，死亡乃最为璀璨
的高潮：美妙者必有可怕处
6
笔端风雷在山阴的镜中翻滚
书法家刚刚打开雕虫的竹器
一团光亮，早把昏暗的花园
变成宇宙：向之所欣，俯仰
之间，皆化为鹅毛雪的陈迹
鹅才是不朽的，活在道德的
经卷中，鹅毛笔虽然枯槁了
维罗尼卡鹅的双重高音还将
划破寂寞的生活。我们必须
忘掉某一面：鹅，从未致命
向以鲜，诗人、四川大学教授。有诗集及著述多种，获诗歌和学术嘉奖多次。上世纪八十年代与同仁先后创立《红旗》《王朝》《天籁》和《象罔》等民间诗刊
《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目录
“品 鉴”：赵 四 & 殷 实｜青史漫漫，何患“五十年无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