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成
前天上午,钟德标肩挎两个装满土特产的蛇皮袋,汗水涔涔地走了二里多路,乘上了开往县城的公交车。由于站头多,加上两次堵车,待他到站下了车,时亹亹而近晌矣。
他走小巷,过短桥,七拐八弯,终于找上了王局长的家门。
王局长正在吃午钣,见他来了,连忙吩咐老伴再炒两个菜,然后笑着对钟德标说:“快把东西拎进来!”
钟德标进屋后,见客厅不大,心想,干脆一步到位,拎到阳台上去。他返身进屋时,王局长已让出饭桌右边的方凳,请他“上座”。他再三谦让,王局长颇有力道地按着他的肩膀说:“别客气!该你坐!”
说话间,王局长的老伴已将两盘热气腾腾的炒菜端上饭桌。王局长抱歉地说:“下午我和老伴都要开会,不能陪你喝酒了!”
钟德标求之不得,因为他从来酒不沾唇。
王局长和钟德标家没有亲戚关系,仅是同乡。正因为如此,王局长料定来人一定有什么事情求着他,于是笑着问:“老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钟德标早就盼着对方这么问他了,连忙红着脸回答说:“我家小林没考上大学,底子又差,考学没指望了;如今在家闲着,我想请你帮帮忙,让他进城做临时工……”
王局长听罢不假思索地说:“这个容易,要是正式工就难了……过两天让他来找我!”钟德标见事情如此顺利,暗自寻思:想不到土特产有这么大的威力,难怪土枪土炮也能打胜仗呢。
午饭后,钟德标知道主人下午要开会,和王局长闲聊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王局长和老伴同时拉住他:“你的东西还没带走哩!”
钟德标莫名其妙地问:“什么东西?”
王局长朝阳台方向指了一下:“饭前你放在那儿的,难不成你忘记了?”钟德标眉峰一挑:“那是我带给你家的呀!”
王局长握着对方的右手轻轻抖动:“我也知道你是带给我家的,要是当时不‘笑纳’,只怕你连午饭也不肯在我家吃呢!”王局长的老伴也表达了同样的心情。
钟德标怎么也不肯带走东西。王局长正色道:“老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替你办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哪能要你送礼呢!”
钟德标见王局长说得很恳切,只好带上原物。
返回途中,他路过一个马路市场。摊点,摊点;喧嚣,喧嚣:拥挤,拥挤……他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全是这些。在某些城市管理者的心目中,这种状况比他们一不小心遭到二奶小三同时纠缠还要闹心。他们想错了,真的想错了,哪怕纽约哪怕伦敦,哪怕巴黎哪怕东京,烟火气仍是城市的底色,清一色的高楼大厦绝不是现代文明的象征。
走到马路市场的丁字路口,出于好奇,他把两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放在目力能及的僻静处,接连向几个摆地摊的人打听农副产品的价格。得知行情后,不由得暗自一喜。他想,既然城里的价格比乡下高,何不顺手卖掉?
想到这里,他找了一个空着的地盘。那个地盘虽小,所处位置却极好,犹如中国威镇南疆的南威岛。
大约花了一顿饭工夫,他所带的东西便出手了,价格都比乡下略高些。
到他摊位上买东西的,大多是教师模样或其他阅历较深的人。这是因为,他们一看便觉着,钟德标既像当年北大校长蒋梦麟眼中的鲁迅,是“绍兴土佬”,又像当年鲁迅眼中的国学大师王国维,“老实到像火腿一般”;并据此断定,他卖的猪后腿不会是“打针猪肉”,花生米没有浸过水。
他在城里拣热闹的地方转游转游,便到车站乘上了回家的汽车。
一个多小时后,他下了汽车,心花怒放地往回走。无意间,他一摸衣袋,不由得心里一紧:卖花生米和猪后腿之类的三百多元钱不翼而飞了!
直觉告诉他,这钱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会儿,他十分恐慌!——在“惧内”这方面,钟德标小有名气。一旦做了“错事”,他便担心老婆那两道目光,会像刀子一般把他的脖子抹下来。
到家后,老婆见他空手而回,喜不自胜,知道他已经“中标”了。为了坐实自己的想法,她问他:“事情办好了?”
他回答:“办好了!”
这下子,他老婆更是入了洞房生孩子——喜上加喜!
由于钟德标是在老婆的指点下行事的,因而小林到城里上班后,他老婆感到自己腹有良谋,时不时地在左邻右舍面前显摆,得意和开心在脸上发着红光,临了总不忘压低嗓门告诉对方:“往后你家有什么求着当官的事儿,赶紧进城去找王局长,他的‘胃口’不大。上回子,我家只送了……”
每每听到碎嘴婆娘满嘴喷蛆,钟德标都后悔、心痛不已。他原本喜欢拉拉二胡,自此,便像当年的伯牙一样断弦绝音。
2023.3.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