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故乡的情思
——我的故乡安丘赵戈
(本集目录:七、小妹之死、八、寒食节)
文/刘德奎
七、小妹之死
春天是万物复苏、万象更新的季节,春风把大地吹绿送来温暖,可我却永远不会忘记一九五五年那个倒霉的春天。就是那个春天无情地夺去了我小妹的生命。
那年小妹刚满三岁,正是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阶段,小妹五官端正,皮肤白皙,长着一双大眼睛,娇嫩的小脸蛋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母亲说妹妹是我们兄弟姊妹中最好看的一个。
春天的节气,冷暖无常。一天傍晚,妹妹开始咳嗽,起初大人并没有在意,吃晚饭时发现小妹不吃东西,一摸脑门发烫,才知是发烧了。晚饭后,母亲熬了两碗姜汤,放了少许红糖,给妹妹喂了进去,以为发发汗就没事了,因为我与两个弟弟自出生以来每次生病都是用同样的方法康复的,成年人有病通常都是采用刮痧或拔罐等方式来调理。
实际上,这种自愈方式与原始社会状态下那种自生自灭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那时候处在建国初期,国家一穷二白,根本没有能力改善民生的落后状况。农民们家家户户一贫如洗,哪有钱来看病,到城里的医院住院治疗更是天方夜谭。我国人民现在的平均寿命是74.6岁,那时候若调查恐怕连非洲人的平均寿命都达不到,所以没有科学的医疗体系作保障,人们的健康水平就不可能有提高。
眼见妹妹的病情不见好转,高烧不退,无奈爷爷只好到街上的一个中药铺去请那位镇上唯一的郎中马小辫。马小辫六十多岁的年纪,一头稀疏的头发已经银灰色,脑后垂着一条一尺多长的小辫子,也许是处于一种职业伪装的需求,鼻梁上戴着一付用线绳绑着的老花镜,一副木讷斯文的模样。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将药箱取下来放到炕边上便诊起脉来,过了片刻,他慢条斯理地说“脉象很弱,还在发烧,先开两副药试试看吧”,这就算是对患者病情诊断的结论。郎中所开的两副药一副是需要熬制的,另一副则是用香油做引子搅拌在一起,然后涂抹到脑门和肚脐两个部位,据说是抑制发烧的。
送走郎中后,遵照医嘱,我的祖母去邻居家借来药锅子将药煎上,用了很长时间总算把药煎好了。晚饭时喂了一遍,由于反胃呕吐了一些,九、十点钟又喂了一次,依然不见起色,过了十二点又开始呕吐并且喘得很厉害,爷爷只好再去请那位郎中。
郎中来后,依然是不慌不忙放下药箱,抓起妹妹的手号脉,停了好半天才说“恐怕是没救了”,连瞳孔是否扩散都没有看一下便背起药箱匆匆告别了。
这时,母亲抱着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的妹妹嚎啕大哭,其间两次背过气去都是祖母及时施救,掐人中才恢复了知觉。这时东方欲晓,天渐渐放亮,祖父用妹妹平常盖的小被子包裹好,将她送到村里的乱葬岗子(一个专门丢死孩子的地方)。
吃过早饭后,爷爷又去那里看了看,发现妹妹的尸体已经不在,很显然已经被野狗所吞食了。这件事使我久久不能释怀,长大后我常抱怨母亲当时为什么把一个急需救治的生命托付给一个没有医德、没有任何医疗设备、甚至连一个听诊器和小小的体温计都没有的土郎中,更何况还是一个庸医呢,这是何等的荒唐和愚昧!
一九七五年,也是一个春天,我被部队批准休假,带着刚满三岁的女儿乘火车回故乡探亲。由于旅途劳顿,女儿着凉发烧,到家后我将情况说明,母亲说“吃过晚饭让你弟弟和弟妹抱着孩子去趟卫生院”。
其实卫生院就在我家东侧,走路不过五十米,这是全镇最豪华的一幢三层楼建筑,房顶是琉璃瓦的,足以说明政府对人民卫生健康事业的重视。进了诊所,值班医生和护士热情接待了我们,并很快对女儿进行了检查诊断。经过试敏,确定女儿可以注射青霉素,医生让护士注射后又开了一包消炎药,我们便回到了家里。结果当天夜里女儿就退烧了,第二天早上就能正常吃饭,两天后便完全康复。
此时,我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那时倘若有当下的医疗卫生条件,妹妹便不会被一个普通的疾病夺去宝贵的生命,可谓今非昔比。
八、寒 食 节
在一年四季众多的节日中,有一个节日叫做寒食节,大概今天的大多数青年人还不晓得有这样一个节日,但要说起清明节大家却并不陌生,其实寒食节就在清明节的前一天。
相传是为了纪念春秋战国时期被焚烧的晋人介子推而形成的风俗。当时朝廷规定这一天不动烟火,只能吃冷食。或许是因为它与清明节在时间上相近,或许是从内涵上讲它们都是同属于祭祀的节日,现在的人们慢慢便将其混为一谈,很少有人坚持吃寒食这一历史久远的习俗了。然而在我的故乡,乡亲们却依然春风不改旧时波。
每当这个节日到来,家家户户仍能做到不动烟火、专吃寒食。每当寒食节到来的前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出一天的干粮来,几乎是清一色的春饼和煮鸡蛋。别看这些都是极其普通的食物,但在当时的农村,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这些东西。就拿鸡蛋来说,那些养鸡少的人家则需要一个鸡蛋一个鸡蛋的积攒很长时间,为了显示节日的气氛,那些家庭主妇们常常用染料把鸡蛋染成红色或粉色。
寒食节有两件事情是必须由村里组织人落实的。一件是在村里的交通要道上用松树和柏树的树枝扎制成两道彩门;另一件是安排人配合木匠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制作安装好高、中、低三个秋千。高的为青年男女们专用,中的为初学者或勇气胆量欠佳的人用,低的则是为妇女和孩子们准备的,可见其设想周到备至。那高高的秋千即使在远处也能望见,着实是一道风景。
荡秋千的场地不是哪一个人随意可以选择和确定的,而是根据惯例上一年在哪里,今年便仍然在哪里。这块场地是村东头刘宫仁家的大院子,不仅地势高,视野开阔、而且场地平坦,可容纳的人也多。唯一不足的是登上顶端需要攀爬二十多层台阶,对于年迈的老人和幼小的儿童则多有不便。
寒食节这天的早上,整个村庄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再也见不到平日里那袅袅升起的炊烟,那些家庭主妇们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她们不仅要为孩子们更换新装,还要给她们梳洗打扮,将胭脂涂擦在一张张稚嫩的小脸蛋上,尽可能让她们漂漂亮亮的。而此时孩子们的父亲则要到外面折一些柳条回来,然后将其加工制作成声音各异的柳哨,让孩子们在节日里竞相吹着玩耍。一时间,这种呜呜的声音便弥漫在和煦的春风里。
大约七八点钟的光景,已经食用过冷食的乡亲们便拎着板凳扶老携幼陆续来到这刘家大院。而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青年男女们早已踏上秋千开始热身了。
农村人都很喜爱这项集体育和娱乐于一身的健身活动,它要求人们必须具备足够的胆量和勇气,并且要有力气和掌握一定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要有良好的协调能力,具备了这些基本条件才能有突出的表现。参与者既可以是男性也可以为女性,还可以组成男女混合,可以单方发力也可以双方同时发力,重在配合默契。虽然他们平时并没有练习的机会,但他们那敏捷的动作,娴熟的技巧,稳健的身影却似轻车熟路一般。只见他们时而站立,时而蹲坐,你来我往挥洒自如,让人们很难找出一丝破绽。其主要看点在与表演者荡出去的高度与地面形成九十度的直角,达到极限方为精彩。
每当出现高潮,下面的人群便报以热烈的掌声或呐喊声。这项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的两三点钟,或许是体力消耗过大,或许是人们已经感觉到饥饿,节奏已经明显地慢了下来,于是人们纷纷离开这里转移到另一处值得关注的地方,那就是两位大哥组织的八人捕捞队。
大哥是大队的会计,同时他又兼任生产队长,一大早他就组织人将湾的上游叠坝将水源拦住。早饭后,他们便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他们将一个较矮的铁桶两端各用两根麻绳平行地捆绑固定,两个人为一组,交替轮换将湾里的水舀出一半,而后下网将湾里的鱼虾捕上来。正所谓吃鱼不香捕鱼香,围观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直到把沉甸甸的渔网拉上来,大家还舍不得离去。这时候大哥告诉大家每户派一名代表,带一个盆子来领鱼。只见出网的那些活蹦乱跳的鱼,有白漂、麦穗、泥鳅、鲶鱼等十多个品种,大哥将他们捕获的鱼一一分发给乡邻们,让大家共同分享他们的劳动成果。
在接下来的两天,虽然还处在节日的气氛中,但只是进行一些祭祀活动而已,节日的主题自然还是寒食。年复一年,岁岁如此,这便是我童年故乡的寒食节。
(未完待续)
作者:刘德奎
写于 二零一八年三月
作者简介:
原吉林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院退休干部、中共党员。
本人一生酷爱文学,闲暇时写写散文、回忆录、诗词。《难以忘却的记忆》一文,曾发表在吉林省政协文史委创办的刊物《读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