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安平 (2)
铁13师64团二代 郑吉辉

火车长啸,车轮启动,站台上和车厢内流泪挥手告别那画面太让人伤感。是啊!从1965年大家从天南地北随军搬到三天门511留守处,铁13师出国援越抗美到筑建京原线和襄渝线,家属们在留守处不仅承担养育孩子开荒种地,还自立自强创办了制药厂、茶场、酱油酿造车间,整整八年时光,哪家有人生病住院,或是到部队探亲,都是邻居帮助照应留在家中的亲人,“远亲不如近邻”在我们511留守处得到最好诠释。六年之后我重返三天门时,才知道我们四分队许多发小家直接从三天门转业走了,这是后话。
妈妈拿着手帕擦拭着眼泪,我却嫌火车跑太慢,巴不得这火车“嗖”一下,就能到北京天安门。
只要火车速度放慢,听到“汽”的声音,马上会有“咣铛”火车停稳声后,肯定“嘘、嘘、嘘”吹哨声就响起,大家都下车打饭打菜填饱肚子,到水龙头旁边简单梳洗一下,然后上车继续前行。乘车几天,我只记住有“长豇豆炒肉片”一道菜,人多吃饭就是香!
火车到终点站了,我也没顾上看看站牌,又改坐汽车继续前行。
这大车开的时间还挺长,看看车窗外面,闪过的稀不拉叽房子,东一块西一片都是我不认识的农作物,还有连绵起伏的群山,感觉哪里不对劲,我问妈妈这是北京吗?驾驶员叔叔笑着抢答道:这是北京,是北京。

车子开呀开,开呀开。远远就看见一个山洞口了,车子径直朝山洞口这个方向开,车开到洞口近百米处,我看清楚“古北口隧道”五个大字。这古北口又是哪里呀?我们不是到北京吗?这人一下子就咯噔起来了。大车穿过隧道,怎么还往前开?这车没有停的意思还继续开呀?七拐八拐都到山窝窝里了,我才注意到这是一个大车的车队呀!都一辆跟着一辆朝山窝窝驶来,路到尽头大汽车噗哧一声停下来了,驾驶员叔叔说“到了!”
我下车环顾着四周,这是啥地方?这整一个“李勇奇的夹皮沟”嘛!我咋站在山边边这里了?天安门到哪去了?这人当场就傻眼了……
《二里沟》
二里沟,是24军1507部队营区驻地,由于64团家属院还在建造,我们暂住在1507部队家属院最后一排房子,家家户户简易厨房是用芦苇席围成加几根木板条固定,四面透风。屋顶用油毛毡钉几根木条固定,估计怕刮风掀开油毛毡。泥巴地,下雨天进厨房格外注意脚底地滑。房子是坐北朝南,东西方向,唯一的进出门在东头,最西头的房子外墙与前一排西头房子存在一个小坡高,用石头砌成半人高的围墙与前排西头房子围合,安平家就住在最西头。
抱着来北京看天安门太阳闪金光的,这下“夹皮沟”扎根了。没有自来水,大人们拎着水桶到井边打水解决家里生活用水,我们这群小亥娃一个个手拎南方竹篮,跑到团部大操场有个临时搭建木工活动板房里,捡刨花和锯木料弃掉的劈柴,捡回家引炉子烧饭用。竹篮装满还会用脚踩几下,把刨花尽量踩实,这样可以多装些。一天来回捡几趟,很快木工房那些“余粮”被我们捡干净了,我只会拎着竹篮不敢吭声,呆站在木工师傅干活的旁边,守着推刨一片片卷落下的刨花。安平比我强太多,会拿块木板往地下一放,坐在木板上帮木工师傅搭把手拉锯子,还有问有答跟师傅说话,安平的篮里尽是锯下的木头边角料,拎回家路上会给我几块边角料,我也会抓刨花放进安平的竹篮里。
开学了,我们八位亥娃都转学到了南菜园小学同一个班,上学为了不迟到,安平告诉我从他家这边西围墙翻过去直接走羊肠小道节省时间,这办法不错,就是衣服易脏还磨损。放学回家抄小道边走边扯开嗓子喊,反正也没什么人听见,开头几天还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大步朝前走,突然有一天换了带节奏新词,我只记住安平喊的谐音是:“阿拉 阿拉 嗯伯 嗯伯 乡柴 酷奇酷奇 哦哦!”
哎哟喂!到二里沟这才两个月,就整咱听不懂的哩咯隆,我也一根筋,就想整明白这究竟是啥意思,很好奇地问安平喊啥,谁知安平回复我是:“这意思就是“阿拉 阿拉 嗯伯 嗯伯 乡柴 酷奇酷奇 哦哦!”这不明摆着废话嘛!不告诉拉倒。在三天门住的时候,都知道上海方言“阿拉”是“我”的意思,嗯伯(谐音)湖州方言是“没有”的意思,乡柴(谐音)我自己瞎联想到佐料香菜(芫荽),这样一通组合就成了“我没香菜哦!”
在接下来的上下学路途中,安平动不动就扯开嗓子高喊我译成的“我没香菜哦”,我都听烦了,偶尔也会冲他来一句:不是还有葱和蒜吗。喊着正带劲的安平突然停下问我:什么葱和蒜?这回轮到我压根不解释了。
受家庭影响,安平穿戴始终保持干净整洁,我记得男亥娃秋冬季节衣服颜色大都是军绿色,灯芯绒布料的深咖啡色还有深蓝色,而安平穿烟灰色系较多,面料是厚实的咔叽布,有件衣服的后衣领处是同色系补丁,手工针脚很密,一看就知道陈阿姨的针线活很哇噻。平时走路就挺直身板的安平,穿啥衣服都显得板板正正,那衣领角和口袋的袋盖,甭管你啥时瞥上一眼,都是挺括的,风系扣不到热得不行,绝对不会松开。
甭管这是二里沟还是“夹皮沟”,丝毫不影响我们童年时光寻找自己的那份快乐。

隆冬房檐下冻结的一根根冰溜子,用杆子打下来当冰棒吃,堆雪人打雪仗,泼水在空地处结成厚厚的大冰面,妈妈和孩子们都喜欢助跑几步侧身站姿溜冰玩玩,这些在三天门难得一遇。
电影,还是电影!我们能在电影里寻找太多的快乐。部队放的打仗片镜头里,常常会有英雄人物牺牲前,躺在班长或什么长怀里,微微睁开双眼,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被鲜血染红的入党申请书,颤抖的手交给班长,然后再说上一句感人泪下的话,慢慢闭上双眼牺牲了……
星期天大把时间任由我们编排,这群发小没事就喜欢到西头找安平玩,这位老兄是个模仿迷,他的一张嘴连音乐带台词,外加人物表演,全被他一人单干拿下。展示舞台就在我们平时上学要翻过的半墙为界,我们这群看安平表演的发小都站在他家门口朝墙这个方向看,这老兄翻过墙外才想起打仗的武器没有,就在墙外山坡随便找了根细树枝充当“机枪”,身体往半墙一趴,朝我们这些“观众”喊一声:要开始了。
“哒哒哒、哒哒哒,”安平嘴里发出了声音,这是机关枪射出的子弹连发声,我们都懂无须安平解释,枪口朝我们方向,半墙正好当掩体,嘴里一个劲“哒哒哒、哒哒哒”机枪射击,只听“咻”的一声长音,安平中弹倒下了,他这倒下不要紧,问题是我们看不到安平坐在墙外受伤的表演,被半墙挡住啥也看不到。我几步跑到半墙处,冲着安平说:看不见了,看不见了,都被挡住了。
这老兄还在角色中,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半墙,一听“看不见了”,这人“蹭”一下站起身来,立马反应过来,又从半墙翻进来。打机关枪这段不演了,开始从敌方打炮“咻”地发出声音接着往下演。
“咻”长音变小,“轰”一声响起,接着应该是安平受伤倒地才对,现已对着家门口表演,倒在土坡会被大人看见被训,改成另一个版本接着往下演。
身体一个踉跄(表示已中弹),脑袋也要歪点点,右手捂住胸口停顿一会,然后慢慢朝左上衣口袋掏东西,嘴里还一字一句说出:班长,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
糟糕!忘在口袋里放申请书了。
安平立马从土坡走下来,让我们等一下他进屋拿纸写字。
从书包拿出语文练习本,在空白纸写上“入党申请书”五个大字,再用削铅笔的小刀把这张纸小心翼翼裁下来,然后折叠两下放进左上衣口袋,出来接着表演。
“咻”“轰”身体一个踉跄,脑袋偏一下,右手捂胸停一下,再慢慢朝左上衣口袋摸去,眼睛微微睁开,嘴里一字一句说出:班长,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
手已经从口袋掏出那张折叠的“申请书”了,表演进行到这环节一切顺利,问题这老兄又把角色切换到班长这块了,“班长”又把折叠的“申请书”展开给我们看了,有位发小当场就来了一句:没有血,电影上有血。
坏菜了!忘记涂红颜色了。安平又来一句:等我一下。
再次从土坡下来进家,拿出铅笔盒里的红色小蜡笔,朝那份“申请书”空白处涂抹上去。
重回土坡从中弹开始投入表演……班长打开被“鲜血染红”的申请书,大声急喊:小豆豆,小豆豆!
安平又把眼睛眯起来,一只胳膊缓缓抬起,手指前方吃力说出英雄人物最后一句台词:“班长,我看见红旗在飘呀飘!”脑袋重重一歪,胳膊放下来,眼睛闭上牺牲了。
我们看完给安平直拍巴掌,这露天自带立体声效的表演风格,互动性强,就是表演者一次又一次跑来跑去太辛苦……
《未完待续》
槛外人 2023-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