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魂牵梦绕的小山村
作者简介:孙文,大专文化,高级政工师,中共党员。长期从事公文写作、新闻写作、文学创作。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中华诗词学会、黑龙江省诗词协会、黑龙江省楹联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地方文学研究会理事,哈尔滨市党史研究会、延安精神研究会会员。出版代表作《穿越心灵的步履》,曾任哈尔滨市解放70周年纪念文集《传承与传奇》副主编。曾任哈尔滨市委史志和齐齐哈尔市建党百年征稿评委。有诗作选入《燕京中国精英诗人榜》《中华诗人年鉴》《当代中国诗人精品大观》《黑龙江当代诗词•男子百家》。作品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民兵》《中华诗词》《新时代党建》《诗词月刊》等,征文曾获得相关奖项,获“雅韵精华•诗会百家”诗词一等奖,《联斋》优秀诗联家等。
西江月·魂牵梦绕的小山村
旧影仍浮心海,新风更唤山娇。双鸭雾笼似仙桃。入梦小村安好。
守住时光画卷,耕耘热土歌谣。禾田挂在半山腰。溪水潺潺鱼跳。
45年前,一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我来到了距县城一百里的叫窦家屯的小山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窦家屯就坐落在大山的脚下,大山像两个桃子似的,所以得名双鸭山。窦家屯在大山东坡的山脚下,共有七十来户人家,分两个生产队,在这个屯半里多路的山坡上有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再往山上去,在山半腰的屯子里住着二十多户人家,从山脚下依次为第一至第四生产队。窦家屯南的一道山冈与远处的山峰叠为一体,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林海山冈;往村东是一块六七里长二里宽的狭长川下湿地;出了村北行二里路,翻过一道山冈,过条小河,前面又有一道山冈,山冈上是沙石公路,公路边上一个屯子住着四十多户人家,这里是第五生产队,也是大队部所在地,紧挨着的西边一个小屯是第六生产队,山冈向西北方向延伸,第七生产队二十来户人家就在大山东北坡的山窝窝里。这个生产大队三道山冈,形成两条沟,分布着六个屯落、七个生产队,第一、五、七生产队三个青年点共有知青三十几人。
我们五男七女十二名知青,是从县里来到这个人民公社一百三十多名插队知青中,公社革委会打乱重分的,有的是同班、同学年、同学校的同学,有的是其他学校或街道上来的,大家尽管都是从县城而来,但相互之间有的还不是很熟悉。大家坐上生产队派来的两辆胶皮轱辘马车,崎岖的山路,马车忽上忽下,东悠西晃,生怕被甩到车下,到了屯子已是掌灯时分。我们的“家”就安在五保户张大伯家。大家摸着黑往屋里搬行李,生产队派来做饭的大嫂在煤油灯下晃动着忙碌的身影。大家在昏弱的灯光下仍然木讷地、机械地面向毛泽东主席的挂像进行每天的 “三敬三祝”,然后就着咸菜喝着热乎乎的疙瘩汤。
昨夜抹黑进屯,并非悄悄而来,其实消息早已传开。第二天安排我们休息,大队会计、生产队长、民兵排长、保管员等陆续来到张大伯家以示领导的关怀,也有三三两两的热心人前来主动搭讪,试探地问这问那。我们也索性结伴出去转转,山里人老远就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我们,有的热情打着招呼,有的真诚地让进屋坐坐,还有的交头接耳在议论着,有的审视后默不作声地悄悄走过,还有的孩子们从身边跑过后不时地回头张望。
村中唯一的一条土路东低西高,伸向大山深处。村前杂草丛生,溪水缓缓流过,村后荆棘遍地,山水冲刷出深深的沟壑。大山和土岗从三面挡住了人们的视野,只有沿着山川谷地往东望去才能见到十里八村,而后又是连绵的丘陵地。
我们来到生产队,这里是社员的“家”。生产队坐落在村里偏东位置,是一个四合院,坐北朝南连脊的五间泥草房,西头两间是豆腐坊,一口特大的铁锅,里屋一盘石磨、两口大缸,豆腐包散落地挂在棚杆上,满屋散发出一股特有的煮豆子的气味,虽已初冬,仍有苍蝇飞来飞去。生产队的老会计自言自语地说,天不亮,豆腐匠就起来把牲口戴上蒙眼和嘴箍磨豆浆、熬豆浆、点卤水,然后或泼干豆腐或压大豆腐。清晨,人们拿黄豆来换豆腐。我深深地感到,这豆腐坊是大山深处村民们唯一的“副食品”基地。东头三间,另开东门,一个筒子屋,这是生产队办公、开会的场所。屋里倒是很宽敞,窗子上下两扇,上边是窗棂糊的窗户纸,下边均等镶着两块玻璃。墙上泛黄的报纸记录着那个“红色年代”的辉煌,放煤油灯的墙窝窝被熏得乌黑,裸露的柱角被磨得发光放亮,半腰挂着马灯,大红纸写的几条“最高指示”还是那样的醒目,在西墙正中间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挂像,两边配有时髦的对联,横批是人人皆知的“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北边是火炕、南边靠窗子是一排用树木做的简易条板凳,靠窗边摆放着两张没有油漆的桌子、一个绛紫色的卷柜。三间东厢房是生产队的仓库,三间西厢房一半保存农用工具,一半作为草料间。开着北门的马棚在大门的东侧,一个车老板儿正在修理绳套。马棚南侧是羊圈和牛棚。大门的西侧是南开门猪圈。大门前的路边放着翻地、耙地、种麦子用的几件大型农具。后来才知道,这个大队当时仅有一台东方红链轨拖拉机。院子里有点北高南低的小坡,打扫得很干净。
第二天晚饭后,敲钟声传遍屯子的每个角落,其实是敲破旧的铁铧,生产队召开欢迎知青大会。
生产队的三间连脊房,火炕上、板凳上、桌子上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民兵排长把早来坐在板凳上的村民叫了起来,让给我们新村民坐。浓辣的旱烟呛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两盏煤油灯跳动着橘红色火苗,人们忽高忽低说笑着,小孩子屋里屋外跑着玩。“大家肃静,现在开会了。”生产队长郑重的宣布。然后,领着大家搞敬祝,学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代表村民表示欢迎,我们一一做了自我介绍并表了态,生产队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讲了话。散会后,我们夹杂在人群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住处去,山林笼罩,夜色茫茫,天空好像变得小了,星星也少了,惊醒的野鸟从头上掠过,不知谁家的狗叫个不停……
从此,我们十二名学生在这个小山村,开始了无奈与未知但却毫不动摇的知青生活。而后,又从这里一个个走了出去,告别了这座大山,告别了小山村。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历史在开玩笑,已早有定论。但我至今仍无怨无悔的十分感慨、十分满足那段经历,因为这是从校门走向社会的第一站。
在遥远的偏僻小山村里,我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一块儿挥洒过汗水,春耕时扶犁破茬、压滚子、点谷子、种玉米、踩格子、耙水田地、撒稻种;夏锄时铲地,给玉米和高粱地锄草,还薅过谷子;秋收时割过小麦、糜子,拿过豆地、玉米地的大草,收割过高粱、黄豆,扒过玉米,还捆过玉米秸秆,跟马车挨家挨户分秸秆,在场院挑灯夜战拖拉机带动脱粒机脱玉米,赶石头滚子打黄豆和谷子;冬天抡镐头刨粪积肥、送粪,还参加了修水库的大会战……在小山村里,我作为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在简单、繁重的劳动中不仅受到了体力的锻炼和意志的磨炼,也找寻到了乐趣,在枯燥与寂寞的生活中也与村民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村南那道山冈上那年生产队种的黄豆,垄特别长,有二里来路,有割黄豆早到地头的社员,打来柴草拢起了火烧黄豆,谁也顾不了许多,蹲在冒着烟的火堆旁用蒿秆拨拉黄豆,只见嘴巴吃得黑黑的,开心地一笑,或许减轻了一天的疲惫。
在西山半山腰有一块玉米地,薄薄的土层,锄头下去碰到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铲头遍地时,尽管蒿草长出一尺多高,但山里还很凉,我穿着薄棉袄,铲到地头累了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透过树林望着那被遮挡的蓝天或闭上眼睛静静地喘息,顾不上地上的蚂蚁或其他昆虫在爬。
村东是块川地,村前村后从山上下来的泉水小溪汇聚到这里,生产队开垦出一块水田,每到秋收,每口人分上几斤稻子。种完大田后,开始种水稻,修补水渠和田埂、耙地、放水、捞地,然后把事先浸泡好的稻种漫撒在田里,那时还没有育秧技术,靠自流灌溉。虽说是五月下旬,山里的气温要比平原低几摄氏度,生产队仅有一双靴子,给水稻把式穿上了,我们穿着高腰农田鞋站在水里,冰得腿脚发麻,后几天干脆就光着脚下田,还能节省鞋。
庄稼上场后,昼夜专人看护,我临时打了替班。场院设在村后半里多路的一块平地上,场院东侧有几座坟茔,白班转悠着不太在意,等到夜班就瘆得慌,再加上时有狼嚎声传来,盼天亮方觉黑夜长。等到煞冷了,开始打场,赶着马拉石头滚子,不停地转着圆圈,在冰冷的夜色里发出吱吱的响声。每次夜战打场,生产队都做一顿苞米子干饭、炖大豆腐的夜饭犒劳大家。
西北风无情地吹来,雪花飞舞,哈气成霜,然而村前抡起镐头刨粪的我们却汗流浃背,摘下了头上的狗皮帽子,甩掉棉衣,头上、身上冒着热气并渐渐地挂满了白霜。踩着没膝盖的积雪,跟在马车后面往地里送粪,用手一块块把冻粪规则地摆成小堆。去西北沟拉枝丫材回来的路上,大车压碎了河沟的冰面,车轱辘泡在水里,好在小河是沙底,车老板吆喝着牲口,嘎嘎甩着大鞭,上了对岸,大家松了口气。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黄鼠狼!”顺着手指的方向,几个人蹑手蹑脚地向河边的塔头墩围拢过去,黄鼠狼与大家玩起了捉迷藏,费了半天劲儿一无所获。往回走吧,偏偏车轱辘冻住了,拖来拖去,好一阵子才转动起来。真是“黄鼠狼没打着,惹了一身骚”。
生产队里除了队长,“官”很多:马倌、牛倌、羊倌、猪倌,还有看青的、看树的,全都是无冕之王。每到五月初五端午节、八月十五中秋节,生产队里杀猪宰羊,好不喜庆。按户分割,然后抓阄,谁也没意见。每当这时,队里领导说城里来的青年不容易,总要给我们一些关照,于是享受了特殊待遇。
瓜秋了,我们几个青年从村后的小路往山上走四五里路去生产队的瓜地买瓜。看瓜老头非常抠门,凡到瓜地来的人就送给你破烂瓜,想吃好的就得买,其实是记账,到年底分红时用工分抵,好在我们几个没有调皮捣蛋的,否则瓜地将会遭殃。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开始蒸黏豆包,有好心的大嫂前来帮我们发黄面,做豆馅,金灿灿、香喷喷的黏豆包,那是很金贵的食品。
劳动之余,我们去村东的河沟里捕鱼捞虾、捉林蛙;去山坡野地挖老蕨菜、小根蒜、婆婆丁、荠荠菜,还有叫不上名的山野菜;摘刺老芽、五味子;采蘑菇、木耳、猴头;打山核桃、山梨、山里红、榛子;药山鸡、套野兔、撵狍子;砍锄扛、镰刀把、斧把、锅叉……每当回城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利品。
山里人很厚道,与他们相处得很融洽,至今一张张和蔼可亲的面孔,一件件令人难忘的事情,仍历历在目。后来一个临时借调工作的偶然机会,让我告别了乡亲们,留在了离这个村二十里路的国营林场。这时村东那块地已被林场征用办起了苗圃地,说来也巧,我又来到这苗圃地工作,一个村里一个村外,相互之间像走亲戚似的,你来我往。苗圃地育苗、整地,上山挖树穴,抚育林打草等季节临时用工,优先村里人,冬季抚育伐剩余的枝丫材优先卖给村里人,能关照的就关照一下。在苗圃地工作,我有了重大的转机,不仅缘定终身,娶妻生子,又调到县里工作。回到城里工作后,与乡亲们仍保持着联系。至今,我还常与村里的好友通通电话,问候一声。
23年后,已到不惑之年的我们五位男知青专程回到小山村。父老乡亲,我们没有忘记你们。好心的大嫂为我们缝补衣裳,大伯为我们用沙子炒爆米花、用火盆烧土豆,回城探家送我们干豆腐、大豆腐……滴水之恩如泉涌。那熟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又把我们带回了当年。村子里仍然还是那条土路,泥草房少了铁皮房多了,务农的少了走出去打工的多了,贫困的少了富裕的多了,老人少了新人多了,就连当年风华正茂的生产队长也已是满脸沧桑。
缕缕炊烟,轻盈飘荡;阵阵林涛,欢快歌唱;道道山梁,挺拔坚强;潺潺溪水,凛冽甘甜;暖暖春光,催人奋进;青青原野,竞相生机;灿灿金秋,果实满仓;皑皑白雪,晶莹梦幻……我坐在返程的车中静静地思索着、找寻着、期盼着……那情牵梦绕的小山村!
巴彦诗词楹联协会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