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肖蓼玲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华大地上，狼烟四起，饿殍遍地。娘就出生在此动荡的年代，当时外婆家还是殷实富足的。娘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在上学，但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娘被挡在学门之外，尽管娘每天都苦苦哀求，要和两个哥哥一起去上学，但都无济于事。娘每天只能倚在门框上，努力地踮起脚尖，眺望着两个哥哥越走越远的身影，满腹心酸，稚嫩的脸上挂满泪珠。可怜的娘，纵有满腔的凌云壮志，又怎能挣脱这几千年锁在女人身上的枷锁啊……
到全国解放后，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在豆蔻年华之时和我父亲喜结连理。二年后，我大姐出生了，尽管刚刚经历了那痛不欲生的分娩之伤，但当娘睁开眼看到那粉嫩嫩的女娃时，娘笑得灿若桃花。几年后，二女儿，三女儿都相继出生了，因为连生了三个女儿，亲人们那眼中的失落也被冰雪聪明的娘看到了。顿时娘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是没有生下儿子，她有点惶恐不安，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以前那笑意盈盈，春风得意的脸上已经阴云密布。但娘努力隐忍着这一切的不公，想着自己还年轻，以后还有希望生下儿子的，仍然对生活信心百倍。可天不遂人愿，这十多年来，娘连生了五个女儿，娘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有些人看到娘就像看到不祥之物一样，满脸的厌恶，鄙视。此时还刚到四十岁的娘已经佝偻着腰，低着头走路。她因为没上过学，也不懂得生育知识。她觉得生不出儿子是她的错，整天忧心忡忡，痛不堪忍。觉得自己是千古罪人，对不起公婆，对不起丈夫。在心里也认同别人的看法，认为自己是不祥之人，每天以泪洗面。那悲伤的眼泪逆流成河。娘啊，苦命的娘，您何错之有……
我还记得在一个冬天的下午，我们村里一个泼妇，故意找茬，欺负我妈，骂娘是绝代婆，害人精。娘顿时无语凝噎，胆战心惊地说不出一句话，踉踉跄跄回家关上大门。任凭那个人在我家大门外破口大骂，大放厥词。从此以后，娘更加沉默寡言。与人交往都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纵然别人无理取闹，娘也笑脸相迎，努力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以前神釆飞扬的娘不见了。痛定思痛后，娘下定决心一定要供我们几姐妹上学，哪怕是砸锅卖铁，甚至卖血都要供我们上学。娘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干活，晚上一针一线缝补着一家人的衣服，鞋袜。每天晚上劳累到半夜三更，每晚只睡三个小时左右。娘就像那拉磨的驴，每天干着最累最苦的活，吃着糠，咽着野菜，在寒风中苦苦煎熬……终于有一天，我小妹考上了复旦大学，当娘捧着那红色通知书时，她突然嚎啕大哭……娘啊，哭吧，尽情地哭！泪水啊，流吧，尽情地流！但愿那把辛酸泪能抚平娘的忧伤，娘的悲愤，娘的屈辱。娘啊，白发亲娘，我用什么语言来温暖您孤苦的心。
后来我们陆续都出嫁了，娘的生活也有了好转。可老天不公啊，在娘87岁高龄时，如此和蔼可亲，温柔敦厚又兰心蕙质的娘也患上老年痴呆症。尽管我小妹给她买了世界上最好的药，我们也每天轮流地照顾她，但娘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整天卧床不起，连翻身都要我们帮忙。最后三年，娘对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但她还时不时指着枕头说，“这是我生下的儿子”。每次听到这话，让我痛彻心扉，娘啊，您太苦了，在您的风烛残年之时还在想儿子。这万恶的男尊女卑的思想毒害了娘的一生，使她一辈子都生活在痛苦中，生活在无助中。娘啊，最悲催的娘，我只有跪地长哭……
2022年12月26号，娘突然撒手人寰，这晴天霹雳使我们五内俱焚，苦命的娘，您的女儿肝肠寸断，哀痛欲绝，怎舍得您离去。可娘知道吧，临了临了，您终是有福之人，虽然没有儿子，但您的灵柩前跪满了孝子贤孙。您的子侄辈们，孙辈们千里迢迢赶回来为您守灵，送行。娘，您看到这个场景一定是非常欣慰的。娘，您放心去天堂吧，天堂里一定没有伤痛，没有歧视。您的子孙后代们一定会恪守您的教诲，像您一样对人忠肝义胆，不欺暗室。做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娘，我们永远爱您！
作者简介：肖蓼玲，湖南洞口人，自由职业者。一位生长在蓼水河畔的追梦人。
2023 . 01 . 07 .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