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校长真的姓倪，也的确是校长。不过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人们都叫他——你嚣张。

怎么来的？有一次集会，一个男生管不住自己胡说乱动并屡教不改。倪校长就提着他的领口，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拖在国旗台前，伸出右手的食指，将这个学生的脑瓜敲的“咚咚咚”直响，一边敲着一边教训：“我还管不下你了?你嚣张，你嚣张！你再给我嚣张的看看……”

会后，大家都说：倪校长今天发明了个热词——你嚣张。

那之后半年多时间，全校老师训斥学生的统一口头禅就是：你嚣张，你再嚣张，我就把你领到倪校长跟前去，看你还嚣张不嚣张！

倪校长发飙的时候，谁也不敢把老虎当病猫。他若心情好，谁也不会把它这只病猫当老虎。就连刚调来不到一个月的新老师，也像吃柿子一样专拣软的捏，对倪校长说话没大没小的。这不，听听他们的对话：“倪校长，你现在工资多少钱？”“就1000多块钱吧。”“那卖剪刀的王麻子不是说，猪上千，牛上万，苹果烂了垫猪圈吗？”“小伙小伙你别炸,我的年龄赛你爸。”“老倪老倪你别得，前头的路有些黑。”

此时，你若打从这群人跟前过，还以为他们是在演小品呢，捧哏、逗哏、观众，样样齐全，就是分不清校长和老师谁是谁，只能凭年龄合理的猜测了。

倪校长还有一个绝活是啥课都能带。体音美、语数外、史地生……只有想不到，没有教不好。不管哪个老师请假了，不论是紧慢长短，只要请假时顺带把教材交给倪校长，教到哪里了只需把那一页折个角，其他的就完全可以不用操心了，倪校长会非常准时、激情四射地替请假的老师上课，顺便就把布置的作业全收全阅。这还没有完，然后当老师返校时，他会非常认真的开出一张学生作业存在问题清单，并把共性问题摘要开列，个别错误具体到每一位学生的名下。这样，请假老师就会对学习情况了如指掌，想偷懒的学生自然不敢嚣张。

德才兼备的倪校长为什么偏偏在山区的小学校里原地踏步当了27年校长，没升没降顺顺利利退休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合理解释。就像一首歌里唱的，“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毕竟，在有些行业、有些时候，还真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到底是行还是不行?领导说了算。领导凭什么说了算？那就是一个千古未解之谜了。

退了休的倪校长仍然笑眯眯地住在学校的周围，老师学生见了他都非常尊敬、非常客气，倘若有哪个不知轻重的给倪校长脸色看，一定会有人变脸失色的质问他：“你敢不尊敬倪校长？我看你是嚣张的不行了，你嚣张，你再嚣张”……

倪校长倒是不大在意这些。清晨或黄昏，细雨里或微风中，他往往会背着手、踱着八字步，慢慢的从路上走过。有一次碰见了，还非常认真地问我，在一篇论文里发现了一个新词语，叫“理念”，是啥意思呢？我就非常认真地回答他：“理念”和“观念”差不多，相当于“新瓶装旧酒，老牛拉破车，把土豆叫洋芋”。听到这里，倪校长会心地笑了。

最后一次见倪校长，是在三河交汇的小桥上。时至早春二月，满地都是辛勤劳作的农民，他随口吟了一首诗，让我听听怎么样。可惜前两句不记得了，后两句是：“锄麦秀女田间坐，万绿丛中一点红。”万绿丛中一点红，真是非常的好，此后，被我借用为一篇读后感的题目了。

后来，听说倪校长病了。再后来，我就去大山沟里的老家参加了倪老师的葬礼。很简朴、很肃穆、很隆重，披麻戴孝的人很多，眼泪汪汪的人很多，使我油然而生教书育人职业的自豪感。返回途中，不由得想起了那次集会他敲打着学生脑门时那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脸，耳边总是回荡着一句威严的呵斥——“你嚣张！”

作者简介：萧军，祖居秦岭深处，自称云蒙山人。普通从业者，崇尚真善美。偶有习作于网刊或纸媒发布，愿结识更多良师益友。

发稿编辑：张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