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 偷 苜 蓿
作者 司令璋
苜蓿,草本植物,是喂牲口的草,嫩苗可当菜食。它虽不能登上饭店的菜谱,我却对它情有独钟,痴情不改,视之为堪比山珍海味的美味佳肴,因为它救过我的命,也伤过我的心。
一九六O年,我在陵照完小上六年级,春季是青黄不接的灾荒季,也是苜蓿初萌季,还面临着小学升初中的中考季。
那年月,正置天灾人祸的“困难时期”,我们早晚各喝一碗可鉴人影的稀饭,喝完还要伸长舌头,把碗舔干净。同学们天天饥腸辘辘,人人骨瘦 嶙峋。要是能喝上一碗下着苜蓿菜、比较稠的粥,那便是天大的美事。
当时,生产队种有苜蓿,作为牲畜的饲料。开春,苜蓿的嫩苗萌发,可蒸可煮,味道香爨可口,便招引饥民的青睐,尽管生产队派专人守看,但饿腹难挨的荒民,饥不择食,“奋不顾身”、采取“游击战”的方法,经常晚上去“偷”攫嫩苜蓿,填充饥肠,以求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不少人屡屡侥幸得逞,如愿以偿;但是,倘若作“案”未遂,便遭胯下之辱,我属后者。
一天下午放学,我跑回家,渴望能找点吃的充饥,无论优劣,那怕糠菜都行。可惜一无所获,仍然饥肠辘辘,饿罪难受。
晚上,父母都去生产队开会,临走时把我锁在家里,我饿得眼冒金星,实在睡不着觉,便提掉中式大门的门槛,钻出门去,直奔西北壕的苜蓿地。第一次做“贼”的我,胆战心惊,不知是天气乍暖还寒,还是心情不寒而栗,做“贼”心虚,怀里像揣了只兔子,蹦蹦乱跳,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觉得背上感到拔凉拔凉的。
坟地里的鬼火,时隐时现,扑朔迷离;漆黑的夜空中,不时传来貓头鹰凄楚的哀鸣,令人毛骨悚然;我惊恐万状,头发都竖了起来。
夜,伸手不见五指,坡地凸凹不平,我高一脚,低一脚,摸索前进,一不小心,掉进了乱葬坟里塌陷的墓室,我翻身爬上来,继续向前,打颤的双腿,又酸又痛,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我不知究竟是冷是热还是怕。
终于走到苜蓿地,我迫不及待,便下手做“贼”。当我刚下手攫了两把苜蓿菜时,有人喊:"谁在偷苜蓿?"我听见那是生产队长的声音,便撒腿逃跑。岂料,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我一米四,他一米八,而且他是当过兵,受过训的,没跑几步就被他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束手就擒。
回到村子,他硬要把我这个人脏俱全的“苜蓿贼”,拉到生产队的会场去示众,我死活不去,他便把我那个装有两把苜蓿菜的布书包,拿去作为脏证,将我父亲批斗了一番,还罚了他三个劳动日。
我扫兴地回到家中,原本辘辘的饥肠更加饥饿,喝了口水,仍无济于事。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心想,明天一上学,老师同学们知道今晚这事,我就落了个“贼”名,别人一定会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这下,我怎么做人?还可能直接影响我的中考升学……
第二天到校,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杨校长把我叫去,他手里拿着生产队长让某学生捎给他的便条,问道:
“昨晚你偷队上的苜蓿了?”
我低头默认,羞愧难当。
“最近,学校正在毕业班选拔品学兼优的同学保送上初中,你却干了这事!”
我声泪俱下,无地自容,后悔不已,心想,几年的刻苦努力,将毁于一旦。
天无绝人之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升初考试前一天,杨德文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亲手给我颁发了《保送生通知书》,我喜出望外、热泪盈眶、万分感激,倍觉荣幸之至。
回到家里,当我父母见到《通知书》后,那张长久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并把他们碗里的、那从公社食堂领回的、下着苜蓿菜的稀糁子里的苜蓿菜,全夹到我的碗里……
此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是因为我当上了保送生而高兴、庆幸,还是心情激动?是对父母的感激还是对杨校长及老师们的感激?是对“偷”苜蓿忏悔,还是对生产队长的怨恨?是为因饥饿去做“贼”感到耻辱,从而知耻后勇、发奋读书,立誓鲤鱼跃龙(农)门,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