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槠树(两章)
文/许晓鸣
童年似乎太短,总经不起主人的回忆,一些童年时代的影子,在你年轻时似乎缈无踪影,可当岁月澄清了浮躁后,一件件,一历历,仿佛又逼近了你的记忆空间。
“河古,你和妹妹去拣点苦槠子,中午用苦槠炒黄豆给你吃,"娘说“昨天风大,一定能捡到很多的”。
妹妹一听,早高兴的雀跃起来,嚷嚷地要我带她一起去,还自个儿找了个竹箥箩来。
村里的苦槠树很多,祖屋后山的山上,村里的几处风水林,到处都是。这些林木都有上百年的树龄,有的圆径很粗,得几个人才合抱得过来。别小看这些树,她可以算是我们村的救命树。在非常年代,家家的口粮都紧张,山里的榛子,枸丸,凡是能吃的,都被会打算盘的女人收藏起来,而苦槠树的果实,味道可没有榛子,板粟那般甘甜。可人们并没有嫌它,也当成宝贝收藏起来。
听老一辈说,当年搞集体食堂,要没有这些苦槠树,这队里,至少会有三个人会被饿死。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虽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但从七十年代的景况看,的确可以感受粮食匮乏的情况,对我们来说,用苦槠子做成的粿条简直算得上人间美味。苦槠子的吃法很简单,在家里可用铁锅翻炒,而在野外,我们可以烧起一堆篝火,把拾到的果实放到火中烧烤,在霜风凛冽的冬晨,一边烤火,一边嬉戏,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一会儿,可以听见苦槠崩裂的声音,还可闻见诱人的香味,于是小伙伴们七手八脚的熄了篝火,高兴地品尝着美味。
童年的影子越来越淡,这几十年前的苦槠树也在我们的成长中老去了,八十年代初,似乎这些树都还活着,每年也会结果,但不再有孩子去拣拾果子,毕竟,分产到户几年后,家家户户谷库里都有足够的粮食,不再为肚皮的事发愁,所以这满地的苦槠子任由它腐烂。
而回到童年,那苦槠树留下了许多难忘的回忆,儿时童趣的事很多,比如,我们会用苦槠子,插入一根比牙签更细的竹签,制作一种叫陀螺的玩具,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比谁的玩具转得更久,玩到天昏地暗也不收敛。
而这些村里的原始丛林间,每年七八月,还可收获更大的惊喜,夏雨之后,各种颜色的野菌都生长起来,采蘑菇,这也是我们最欢快的事情。多年以后,还能时常梦见采蘑菇的情景。可惜的是,很多苦槠树不是老死了,就是被一些人砍下做了柴火。而奇怪的是,村头的一棵,已经死去了几年,仍然挺着躯干站立。却没有人去砍下,是人们良心发现吗?是人们想留住最后的念想吗?可是,似乎太迟了,一些远去的乡愁,都随那些百年的老树的倒下而远去了。
苦槠树(二)
苦槠树,李世熊的《宁化县志》“土产志"中有记述:树大者数抱,凌冬不凋。子大如菩提子,外有小苞,霜后苞裂子坠。仁如杏仁,生食苦涩,炒食乃带甘,亦可制作粉食。郭璞有注释,说“槠子如柞子,可食,冬月采之。木作屋柱,棺材,难腐也。”
我不知道苦槠树竟也似南方的“胡杨树",生命力会如此顽强,村头的那棵苦槠树,树心都已经空了,只靠外茎提供水份,还坚持了几十年。幼时捉迷藏,还有小孩子躲在树洞里,就在几年前,在老树孱弱的身躯上,还新抽出了几茎枝条,然而,我再也不能见到童年时它的冠盖如巨伞的盛况了。
而老屋之后山的几株苦槠树很少有人去拣拾,因家人都有所忌讳,不让小孩去那儿玩。我起初不明白原因,后来终于隐隐知道了原委。原来有一位伯祖父,曾经在那里上吊自杀。问其原因,原来是解放前他曾经加入了三青团,文革初,追究历史,他心怀恐惧,怕因为历史不清楚而蒙难,在忐忑中度过一些艰难的日子,后来,在一位解放初和平起义的李世熊后矞被枪毙之后,他终于精神崩溃了。那个时代有功之臣尚且无法安然度过,何况他这历史上有污点的人呢?虽说他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他总觉得有一道坎无法度过,他常常从噩梦中醒来,全身虚汗。终于有一个夜里,家里遍寻村里也找不到伯祖父的身影,找了几天,才在山后苦槠树下发现了他的尸体。原来他已经在三天前已经在一棵苦槠树上上吊自杀了。
也许是讳莫忌深,这以后,老屋后山很少人去过,我从童年到今,也没有去那儿采过蘑菇。
而今,苦槠树却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在一些村落,成为村落历史的一种见证和标志。我不知道,这样一种树居然可以负载如此沉重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