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 的 父 亲
一直想写一篇关于回忆父亲的文章,由于笔拙每拿起笔总感觉笔头沉重。
偶尔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那些记忆中的碎片像潮水一样涌来,但落在纸上又感觉些许平淡。
经过几年采访聆听乡亲们讲述父亲的故事,拜读省作家协会会员麻守仕撰写的《简单的英雄》,农民作家刘亚春撰写的短篇小说《我记忆中的姑父》,仅上过一年学的麻瑞玉写的《感谢我的恩师》(《西岩茶座》135期)。这些记述父亲的文章使我深受启发,我就从父亲最朴素的生活细节讲述他的故事吧。
那是1994年初春的一个下午,天空阴云密布,下着毛毛细雨。
通信员急匆匆的送来一份加急电报:父病故速归(落款是学一),简单五个字如五雷轰顶!
我春节回家时父亲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其实春节见父亲时他憔悴了许多,他说最近心急,总是天不亮就醒了。
后来想这应该是父亲身体出问题的先兆,只是当时心太粗没有引起重视。
唉!我心如刀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通信员送电报那会儿部队已经给我办好了回家的手续,并且买好了车票。
从西安到定西七八个小时的车程,我哭了一路,回忆了一路。

我的父亲民国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戊寅年七月二十六日生于甘肃定西北乡巉口镇盐沟村武家湾。
他一生命运多舛。少时胸怀大志,发奋读书,立志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
由于家境贫寒,上学较晚,十五岁(1953年)就读于胜利中山寺学校完成小学、初中课程,二十一岁(1959年)考入定西师范学校。在将要毕业时家乡遭遇六十年代罕见的饥荒,因饥饿无法读书逃荒至陕西,遗憾的未能完成学业,一九六二年从教盐沟小学,一九八九年退休。
父亲一生生活简朴,虽然生活在农村但他很注重生活细节。
他经常戴一顶蓝色的帽子,鼻梁上架一副水晶眼镜,一套青色的中山装穿了补补了穿,上面打满了补丁,虽然很旧,但洗的干净笔挺。上衣口袋里时常别着一支钢笔,钢笔上面戴着毛主席的像章。
父亲崇尚知识,从教近三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家乡的教育事业。先后担任小学老师,校长等职。
打我记事起,我们家早上的生活节奏特别快。父亲天不亮就起床洗脸刷牙生炉子煮茶,母亲起床后就忙着给父亲做早饭,父亲吃完饭就急匆匆地去距家十里外的村小学。
学校条件差,中午的饭是在学校啃一点干馍馍。不管春夏天阴下雨还是秋冬大雪纷飞,他从不间断,由于长期行走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久而久之父亲的腿落下了疾病,所以在他的手上从来不离那根磨得又光又亮的木棍,一用来助力,二用于对付沿途的恶狗。
记得我们庄有个别学生趁父亲不注意就躲藏在路边的山洞或者坑里想逃学,等父亲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远去了,就从坑里爬出来。
由于父亲老远看见少了人数就知道有逃学的,于是等着逃学的学生从坑里出来了就拿着棍子一边追一边骂。
父亲重视教育,从不让每一个孩子落下功课,早上用棍子把孩子们赶到学校,放学了再把孩子“赶”回家。 父亲和毕业班学生一起留影

父亲对村里每个学生的情况如数家珍,谁家孩子由于经济困难或者缺少劳动力辍学或者得病他都要利用放学后或者节假日赶到学生家里去家访,苦口婆心做家长的工作,直到家长同意孩子继续读书,他才带着疲惫起身回家。
记得一次去上盐沟一队一名学生家里,来回二十多公里,等忙完返回家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父亲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他所在的盐沟小学三面环山,是在一座庙址上扩建而成的。
当时山上长满了树木。虽然不高大密集,但对十年九旱的山区来说,确实已经是相当迷人的风景了。
所以每到春季,父亲都要带着老师学生去平整翻动树下的黄土,这样天只要下雨,雨水就能及时地流到树的根部。兴许是他的精心呵护,不管是校园里,还是校园外的树木都长得十分葱郁。
学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间教室每一棵树都凝结着他的心血。最初学校利用庙上的三间破房子做教室,几间用土坯砌成的窑洞作为办公室。

后来学校学生增加,为了改善学校教学环境,他带领师生从距校十几公里的中山寺搬砖头,在学校前面的碱沟里搬运石块和水,学校盖起了五间教室,三间办公室。
由于缺少桌椅板凳,于是他和其他老师用土块砌上土墩子,这样的土桌子冬天趴在上面写字很冷,于是他又想出一个好办法,用干牛粪和麦秆粉碎的原料和泥抹桌面,在桌面上糊一层报纸,这样的桌面,冬天趴在上面总感觉暖暖的。
学校的条件虽然艰苦,学生学习都非常刻苦。我小时候家里墙上镜框里放着一张黑白合影,是父亲带他的学生去巉口考试时拍的。
有几位学生后来成了中小学老师、矿务局干部、大学教授学者,这些都是父亲一辈子的骄傲。
在学校父亲一直教语文,但在我小学四年级时,父亲发现我的数学成绩不好就给我们班代数学。我们班是文革后第一届毕业班,那年的升初中考试我们班同学都考上了景泉中学。
父亲在村里也算是少有的读书人,他喜欢读书看报,从我记事我家就订有《参考消息》、《红旗杂志》等报刊书籍。
为了看新闻了解国内外大事,父亲先买了一台收音机,后来又买了一台电视机。父亲有敏锐的洞察力,他一直在用心思考。

记得我上大学第一年春节回家和父亲聊天,聊改革开放,聊社会主义道路,也聊西方社会。我和父亲的观点是不一致的,但父亲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列举大量的论据充分证明自己的论点,讲的头头是道。
记得当晚的辩论不了了之,谁也未能说服谁。结合现在的社会回想父亲当年的一些观点确实是正确的。
父亲喜欢书法,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村里或者私人家里需要对联或者标语都是父亲写的。
父亲的文学水平也很好,他善于通过山水的描写抒发自己的感情,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歌唱人民的幸福生活。我中考作文就是套用了父亲写的散文《我的母校—景泉中学》。
父亲说话幽默风趣,常常通过一些简单的故事讲一些深刻的道理,通俗易懂,深受当地群众的尊敬和爱戴。
村里人都喜欢跟父亲聊天,有时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老远的有人喊“赵校长来抽支烟”,其实他是有事要跟父亲聊。于是在路边田埂上随便找个地方蹲下来一边卷烟一边聊天。
父亲说话富有很强的感染力,他总是侃侃而谈,说着笑着,谈话的气氛总是那么和谐融洽。即使不熟悉的人,他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所以来我们村的县上或者公社干部都喜欢住在我家。
父亲对我们子女的教育非常严格。他常常教育我们要热爱祖国,热爱家乡,热爱人民,尊老爱幼,讲公德、守纪律、守规矩、讲信誉。
他教育我们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不一定成才但一定要成人。要始终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受人以李报之以桃,要帮助哪些需要帮助的人。
父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当别人遇到困难时他会以自己微薄的工资解囊相助,当有人来家门口乞讨,他让我们把家里不多的粮食或者馍馍拿一点送给讨饭者。
当有些家庭发生纠纷时请父亲出面解决,父亲会弄清事情原委,然后摆事实,讲道理,耐心说服化解矛盾。
我们家乡处于黄土高原山区,自然条件非常恶劣,为此很多男孩子谈对象娶媳妇比较困难,此时他们会请父亲做女方的工作,只要父亲出面成功的概率大为提高,父亲去世前还为此事带病远赴天水。
父亲是有名的大总管(头家),每年的正月初十晚上方圆十多个秧歌队齐聚盐沟小学进行社火表演,由于地域或者是习惯的差异,或者是表演场地的限制,秧歌队之间总少不了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只要父亲当头家严密组织实施,整个过程安全顺利。
村里有黑白喜事都要请父亲张罗,只要父亲出面,一切会确保万无一失。
父亲重视农业生产,虽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学校,然家里的农活从来不曾耽搁,一年四季,啥时节种植什么庄稼,那些地适合种植什么植物,他都根据土壤情况做出准确判断和安排,就连一辈子种地的老农民都要向父亲请教。
他常常利用晚上或者节假日帮助母亲干农活。所以我家的庄稼涨势一直不错。
小时候只要天阴下雨干不了农活父亲就会常常带领我们一家扛着铁锨锄头像愚公一样上山去修路改水渠挖林台。

图为父亲故居
自从包产到户以后,我们家所有的承包地都修通了车路。虽然只有一米宽,但用架子车拉肥料、运黍田已经足够了,即提高了效率还节省了不少体力,比原始的背扛肩挑事半功倍。由于父亲喜欢种树,我家周围种植了很多树木,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鸟语花香,沁人心脾,在夏季傍晚的月色中躺在树下仰望星空,看星星听鸟叫,别有一番惬意。
父亲有很强的秩序感,家里的大小工具农具等物件一应摆放得井然有序,即使一根铁丝一根毛绳挂在墙上也是整齐划一。
父亲襟怀坦荡,忠厚正派,乐于助人,扶弱济困,在同事戚友中享有较高威望、良好口碑。
父亲去世后村里人说:武家湾人“死完”了!其实一句朴素的话道出了乡里人对父亲的怀念和尊敬。父亲一生虽然短暂,他短暂的一生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他活得有价值有尊严,是我们儿孙后代学习的榜样。
写于二0二三年清明节前
赵世聪 毕业于空军雷达学院,在空军某训练基地从事教育培训和维修保障工作,参加过多部兵器训练改装,在军内报刊杂志发表科技论文多篇。部分成果应用于部队专业训练。2008年自主择业后在地方多所高等院校做兼职讲师。平时喜欢看新闻、刷快手,爱好自驾游,摄影,骑行,吹口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