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  

作者/盛虹

      “男属羊，貌堂堂”。每次说这句话后我婆总是佐证般地幸福而又略带骄傲地笑道“你大大就是属羊的，他还是个碎谋娃时就能看出是个大个子，睡在炕上胳膊腿伸展开，手脚都大，手掌从来都是伸开，没见过攥着拳头。你看他长大了就是相貌堂堂，花钱大手大脚地......”

         我的大大在他的兄弟四人中排行老二，他们还有一个小妹妹就是我姑。他是1955年的羊，因为身材高大、性格硬帮开朗、为人聪敏麻利，十五岁时虚报了两岁年龄被推荐参加工作。他的第一个工作单位是一家国有的制药厂。因为勤奋肯干很快就转为正式工。

        拿上工资他周末回家来几乎每次都会买点水果或者点心让全家人分享。印象最深的是有天夜里睡在婆炕上的我被叫醒来，第一见到黄澄澄的香蕉，吃起来那么香甜。我妈曾经告诉我“你小时候你大大每次回家都会买些好吃的”。大大年轻时喜欢拍照，在我约五六岁时在我老家摆满苞谷杆的院子里，他给我和妹妹拍了一张合影，给我妈拍了一张单人照。在他的视线里，我妈稍有卷曲的头发，两根短辫垂在肩头。早晨的阳光洒在我妈清瘦的脸庞上，一双含笑的眼睛波光流转。我妹妹是一个满头卷发狡黠的小女孩，我开心地笑成一朵花。这是我第一次拍照。最好的一张是我身材高挑、温柔漂亮的二妈推着自行车走着。还有上高中时大大给我和二妹、小堂妹在他家拍了一张合影， 我一直觉得那是我最美好的人生瞬间。

      记忆中乡村的冬天天格外蓝也非常冷，屋檐下、麦秸堆上吊着冰溜子，成天在外面玩耍不怕冷的孩子们都冻地小手肿地老高，有的甚至裂开了口子。大大周末回家看着我和妹妹的手心疼地说咋把手冻成这样子。第二周周末他就为我们买了用麻雀脑子等制成的冻疮药，效果很好，涂抹一段时间就完全好了。那一年他为自己的母亲买了一件作工细致的充绒量足的鹅绒马甲。记得我婆没舍得穿给了我三大。

        在我上小学四年级时小伙伴们都学骑自行车，小小的身躯要骑二八加重自行车有些困难，暮春时节脱掉厚重的棉裤，一只脚从大梁下塞过去踩着脚踏板只能反复蹬踩而不能让车盘转圈。大大周末回家耐心地在后面扶着自行车，笑着鼓励我扶好车把手抬头向前看、脚使劲蹬，转弯处如何轻转车头，当我骑稳了他在后面偷偷放开手跟在后面，等车停下来他说大大刚才就没扶车子你已经会骑了，停车时记得轻轻捏闸，不要害怕......

        在我上初中时大大工作调动到了银行上班，我刚上高中时有一天大大大来学校看我，提了一大袋子苹果和橙子还给我几十斤粮票，关心地问我在新的学校住宿怎么样、灶上饭菜如何、学习能适应不......等到高二时他在单位分到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我和妹妹都搬到大大家里去。大大、二妈和两个小堂妹一个大卧室，我和妹妹一个小卧室，大大和二妈从来没有嫌弃或者不耐烦，经常鼓励我们要好好学习。工作之余他喜欢带上狗去撵兔。大大心灵手巧，炎热的夏天他蹲在地上汗流夹背地拿着砂纸将钢管焊制的枪膛打摩地铮亮，他的枪有单管的、双管的，有一个打霰子，有一个能打钢球子弹。

          我考上大学了大大和二妈给我买了一只石英表，棕色皮带蓝黑色表盘一直戴到毕业参加工作。上大学期间大大出差时到学校来看我，开心地给我讲他在街上的见闻，特别有趣的是有一个没有得逞的小偷被他一把抓住向他求饶后他放开了。我担心地说大大你别惹他们，都是有团伙的，大大说没事，这个贼又瘦又小，他又说令人好笑地是第二天他又在街上看到这个小偷领了个女的买烧鸡吃还冲他笑了一下。

        大学毕业分配到乡下的高中后思想动摇不想去上班，大大给我买了电饭锅带着我去学校并见了学校的领导，让人家对我多关照。后来我儿子出生，二大二妈给我儿送灯十三年，每年送灯笼来都会再买上令小朋友爱不释手的玩具车、枪等。有一年他买的是一只可爱的小象边走边打鼓，现在还放在我家客厅。

          一直在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来自大大和二妈的爱，特别是近几年爸爸妈妈渐渐年老体衰，在老家的事情都靠大大和二妈。2019年春天我和孩子爸爸上班忙，大大和二妈回老家给我经手盖房子。自己什么也不懂，大大天天都要从城里回老家招呼盖房子的大小事情，完了又找人整理院子、装修房子，几乎不用我操心。那年四月底我们几个同事打电话相约趁校运动会去成都玩我不好意思去，大大听说后告诉我去吧去吧，家里有大大呢，你不用担心，我就放心地去成都玩了四天。2021年秋连阴雨下了好多天，村子里墙倒屋漏的有三十家。国庆长假前两天我和孩子爸爸一起回我老家到院子发现原来老井的位置因渗水塌陷了，告诉大大后他回来叫人赶紧先抽坑里的水，联系干活的人雨晴立即填坑修路。我原本打算第二天回爱人的老家参加侄儿的婚礼，看到这场景决定让爱人一个人回他老家去，大大立即说那怎么行，你俩都去参加你侄儿的婚礼，家里这活地有大大在哩，回去吧！等我们五天后回到我家一切都修复好了。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料意外和不幸会让这种幸福嘎然而止。2022年12月8日疫情放开后，听信专家所言认为就是一场感冒，而我对有基础病的母亲和大大还是有些担心。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不幸会来得这么突然。经常和二妈联系知道大大阳了但不要紧，去看了他送了药和口罩。第二天大大去医院就诊CT检查肺上问题不大，当时医院根本住不进去，打了针让回家吃药。第三天中午二妈打电话说你大大发烧120送到医院了，我急忙去医院，急诊大厅人满为患，医务人员根本忙不过来。经过多方努力才用上呼吸机，我不相信身为医生的闺蜜的话，傻傻地坚信我的大大一定能战胜病魔挺过难关，然而我亲爱的大大永远停留在2022年12月29日那个寒冷的凌晨。赶到医院握着大大温热的大手不愿放开。再次握着他的手是在殡仪馆为大大手上绑上天堂路上的馍时，冰冷的手深深刺伤我的心。痛心地意识到我的大大永远地离开我了。

          我的大大是个刚毅果断、雷厉风行的人，他刚正不阿却又铁血柔肠，给予自己的父母、兄长、弟妹、侄子侄女、外甥无尽的爱和物质、精神上的帮扶、付出。他爱动物、爱孩子同情弱者。在他离开的寒夜家里养的名叫汤圆的爱犬黑色的拉布拉多在阳台上哭得呜呜咽咽。2022年大大多次催促我给父母修坟墓，他说你爸妈年纪大了，大大看地给他俩把墓修好顺带给我也一起修。我说大大你还年轻修那干嘛。他说公坟地方越来越少我兄弟两个要修在一起紧连着，我大体都选好地方了。我告诉他明年有闰月再修。经常想到父母能陪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有时会预想和安排他们的后事，却从未想过大大会离开我更未预料他会走到我爸妈前头。一直以来大大是我遇到事情的靠山，有他在心里有底。我们还没有报答您的恩德，您却匆匆离去，让爱您的每个亲人悲恸、遗憾和不舍。但是我又安慰自己：我的大大是一个刚强的男子汉，从来不愿以病态示人。您也魂归故里，在您自己新建的屋里睡了一天一夜，灵前有孝子守护您、您的朋友、牌友陪伴您，如您所愿选址修建了墓地，并且和您的兄长紧紧相邻。您的葬礼庄严、体面，亲朋好友、村里的乡邻都来为您送行，长眠于家乡的厚土，也算圆满。

      人生，就是一场场惊喜幸福的相逢和一场场依依不舍的告别，我相信在人生旅途的尽头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再相聚。有时会恍惚觉得您并未离去。但是我一个人想起您的时候，不管是做饭还是锻炼，无论是入睡前的黑暗还是醒来的黎明，不论是面对朝霞还是夕阳总是心疼得忍不住泪流满面。依稀看到您还像年轻时一样背着猎枪领着曾经养过的爱犬大狼狗沙沙大步行走在旷野中，英武地骑着高大的厦杏摩托车驰骋在上塬回家的路上，喝着茶看着喜欢的香港中文频道的时事评论，系着围裙做着我们爱吃的各种美食.....

        亲爱的大大，请您到我的梦里来看看我。  愿您的在天之灵保佑子孙后代安康。安息吧，大大，您永存于我心。

          曾经为自己因大大离去无法自拔的悲恸而责怪自己脆弱怯懦。近日看到马东在谈到父亲马季的去世时说亲人的突然离世对人打击最大，他直到三年后才放下父亲也放过自己。还看到一位网友的一段话：“父亲的离世，让我知道了最难忍的痛是生离死别，这几天，我的文字有些悲情，也引发了和我一样失去父母的孩子们的共情，原来，怀旧和思念它不是一个人的矫情，而是一个群体人内心共有的伤痛。”对于在疫情放开后听信专家的建议而倒下的每个人，他们不仅是一串串冰冷的统计数字，而是血肉之躯，是别人的父母、亲人。他们的亲人也会像我一样经常在后悔中各种假设、自责，此生想到突然离世的亲人会是心中永远的痛。这些在黎明前倒下的人们不应被忽略，他们值得被缅怀和铭记。

作者简介

盛虹，女，渭南市临渭区人，爱生活、爱文字的物理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