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卜洞》

大水卜洞是北梁一个居民区,这里有一个大池塘,池塘下面连着泉眼,夏天水多时候水面上还行船,我一直认为那是一个湖。
我生在大水卜洞一个大院,左手斜对面是有才家,右手斜对面是美丽家。有才:圆脸男孩,眼睛又大又圆;他跟我打架时,眼里燃烧着两团小火苗,拳头攥得像小铁锤,打不过就抱我后腰。美丽:长发女孩,眉毛又长又细,她跑起来时一团头发迎风飞舞。 我跑不过她,就跑到池塘里耍水,水没到脖子时,总觉水下有人拉我的腿,赶快掉头冲向岸边。池塘里淹死过小孩。大人说水里有鬼,晚上就梦见头顶上飘浮着红发男孩,伸出小爪子乱抓;惊恐之际,一个仙女飘飞而来,倾泻而下的一团发丝包裹住我身体。
小学二年级,我家搬迁离开大院,但时常梦见大院和池塘。梦中的大院是神话般世界:大院是圆形的,池塘在大院中央;池塘里喷出高高的水注,小孩在水里嬉耍,大人在水里划船、沐浴;我想去谁家就纵身跳进池塘,身体像安装了马达,左手刚划入水中,右手就摸到他家的门把手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2006年我参加了内环路工程建设,每天灰头土脸地忙碌,直到修通一座桥,从桥这头走到桥那头,这才知道桥那头是大水卜洞——巧合!我在童年故土上修建道路,人生能有几回这样的巧合。我感慨万千,迈开大步,跨过桥,走向那一片梦中游历过无数次的土地。
然而,故乡陌生了,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从南向北走向大水卜洞。街道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还要爬一个大坡,街道两旁大院的门面这般残破:门扇油漆剥落殆尽的,门扇丢得片甲不留的,门垛坍塌得面目全非的。还好,我们大院那两扇大门还坚守在岗位上,走进里面看呆了——大院盖满胡乱堆挤的简陋的房子,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被分隔成若干小院。我以老房子为参照物,躲闪着地上的污泥和狗屎,从一条小胡同挪进去,找到有才家。
这家人的房门敞开着,屋里光线还是暗了。一个圆脸汉子从屋里摇晃着走出来,虽然还没看清对方脸面,积压许久的思念迫不及待地激发出来,我叫道:有才!这汉子愣一下,随后就翻脸,他说“有财”人谁住这里,嘲笑我找有钱人找错地方,还胡言乱语地发一顿牢骚——他大脑记忆库压根就没有我这个人。
我呆头呆脑地站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这个人转身回屋,这才回过神来。本打算寻找美丽家,恍惚之中却走出大院,站在大门外面发呆,打量着熟悉的大门楼子——多好看的青砖结构的门楼子,上檐还是圆弧造型。
寻找池塘吧,我调整一下情绪,依依不舍地离开大院。
一直朝北走,找到一座有五个打水孔的水井,而井口却封死了。我使劲挪开井口盖板,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只好捏着鼻子,伸长脖子望,却不见一点水,井水哪里去了?记得井水很多,水质很好啊。那时,一种专门靠卖水为生的人,他们挑着大桶,装上满满的井水,桶里放一小木板,防止水溢出去,嘴里吆喝着好听的叫卖声;倘若水质不好,卖水人怎能把水挑到较远地方卖掉呢。
井肯定是废弃了,井西边的池塘呢?刚好走来一个学生,她说这里没有池塘,只有水坑。我心中诧异,顺着她手指方向寻过去,从一堆房子的小胡同挤进去,看到一片水。她说对了,这就是一个水坑。水坑四周是垃圾,坡上斜立一座简易茅厕,排出黑乎乎的液体,朝着水坑流过来——分明一个臭水坑!
那么一大片池塘踡缩成一个水坑,水面泛着黑色沫子,阳光下散发着臭气。梦想中清澈的喷着水注的池塘,你怎么是这副模样?什么人把你糟蹋成这副模样?你是否知道你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模样?看着不堪入目的濒临死亡的池塘,心情郁结,曾经在里面洗过澡,游过泳——胃里有东西马上要吐出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池塘,我也不想看见。
偶尔梦见池塘,却是发黑的脏水,后来看见脏水就反胃,好像落下病根。
2013年春天,政府启动北梁改造工程,大水卜洞计划建成公园。我那时不在包头市,没有亲眼目睹那里的变化。生活在南方大城市,很容易游览到人间美景,但它们占据不了大脑记忆的信息库,连梦乡也不肯接纳进来演示一遍。而童年故乡却时常闯入梦乡,因为那里留着我的魂魄——回去看看吧。
现代交通发达得像神话世界,有了回去的意念,虽然相隔几千里,转眼间脚步就踏在包头的土地上。北方朋友们好客,接风洗尘是他们的礼节。谈到北梁时,大家都说北梁改造得很好,还拍成了电影,大水卜洞也更名为“大水卜洞地质公园”。这消息令我振奋,我要亲自过去看个究竟。
带着重游故乡的情感来了,北梁变了,大水卜洞变了。这里新修了许多路,我居然找不到当年修过的内环路,这是没想到的。我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乱撞,依靠手机导航指引,找到那座桥。我站在桥上,仰首北望,眼前果然有一座公园,花草,通廊,景观桥,新裁的树,清香的味道,这里是大水卜洞吗?曾经思恋过、陌生过、失望过的大水卜洞,几度变化,历历在目的情景,这一连串的过往好似一场梦。
那些破旧、七零八落、简陋的房子消失了,童年的大院呢?我拍着脑门向路人打听,按照脑海中铭记着的印象寻找,应该就是这里。我站在自认为就是我童年大院的地面上,心潮澎湃,微微地合上眼睛,一群鲜活的面孔就浮现在脑海里。我又慢慢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朝着自认为就是他们住房的位置,我大声呼喊:亲爱的小伙伴们,你们去了哪里?

那个池塘呢?
我依依不舍地从大院地面上走出来,一种轻车熟路的走路姿态,很快找到池塘。那个臭水坑一般的池塘已经改头换面,那个濒临死亡的池塘被唤醒,那个踡缩成一个水坑的池塘变成了大池塘。池塘的水很清澈,南侧浅水滩还生长着比人高的密密的水草,水草密得一株苗也插不进了;北风吹过来,水草尖尖齐刷刷地朝南飘曳。
跨上景观桥,就像站在水中央,看得好清楚啊。水面浮着水草,穿过水草缝隙看水下,隐约有一个椭圆形的深不见底的孔洞,是泉眼吗?虽然看不见水柱冒上来,但是感觉到水中暗流涌动,一种神秘之感涌上心头——泉眼呀!小时候耍水时被你涌动过,就像被大人托着轻轻向上扶一样——泉眼呀!你曾经被填埋过、被污染过,但你毫无损伤地留下来,而且如此安详地、好奇地注视着外部世界。
故乡变美了,心情愉悦了,一场挡不住的好梦闯入梦乡……
驾驶航空拍摄飞行机俯瞰这片故土:绿水青山的景色像一幅风景画,池塘侧畔的水草是飘向半空的柔软发丝,那一片水塘里的泉眼化作了美丽的眸子……

个人简历
姓名:张晋文。
内蒙古包头市人,工民建及汉语言文学大学学历。担任过建筑业施工队长、项目经理、总工程师,公司副总,亲自主持过三十多项大中型工程建设。
创作方面:三部短篇小说,三十多篇散文、二十首多诗词,其中散文三次荣获一等奖、最美散文奖。被授予过“全国诗歌散文先进工作者”等称号。现为中国作家网会员、中国散文网特约编审、中国作家库会员。华夏思归客诗词学会特邀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