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牽手记忆的漫步》

       鹿  麟

    不知从何时起，“七夕”成了国人的情人节。年青人正在幽会和欢聚，只有老人们宁静在自己的天地里。

    入夜，八十老翁望着灯影下凝目沉思的妻，窗外时断时续的濛濛秋雨，如蛛丝般飘落。迷濛中远空飘过时明时暗的浮雲，渐渐露出半弯的弦月，心中由然升起对往日时光的忆念和怀想。

    这段时间，这对八十岁的老夫妻，因妻前段大病，而接接连连的偶发记忆退化的迹象、和精神状态的突变。妻不时唸叨着:刚到老城时，咱住的那间房、那条街，那去泉、湖的路，我怎么全记不清，甚至忘记了呢？还有:咱刚生老大时那条街、那小小四合院，是什么模样怎么也全记不起来了呢……！此刻，老翁与妻均感茫然而落寞，就象正时隐时现的半弯秋月。

    于是，老翁便策划了一次能唤回记忆的旧地重游，以便让妻对过往岁月，寻回深情的记忆和生命活力。

    当他们乘车来到老翁儿时，时常疯玩的湖边，也是老夫妻曾经居住过的老街巷。漫步湖畔，早已不见那旧日湖畔的泥堤、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丛丛莲荷，那天然去雕饰的湖山旧影，也早已成为过眼雲烟，只余面目全非的普通公园，和跨世纪变迁后的水泥路面及人工凿石的路沿。大面积的湖水平明如镜，一眼望去，再也没有了“望穿秋水“的诗情，也没有了芦雁纷飞的画意。从此岸远望能清䀿的看到彼岸新建的亭台、甚至连如织的游客，也一览无余历历可现。那芦苇荡的水雾弥漫和层层掩映，也早已荡然无存。而身后臨湖的区街，也不见了黛瓦白墙、藤蔓绕檐，桐荫蔽日的巷陌。只余新建楼房的玻璃幕墙上，映照进的光怪陆离的影象，令这对耄耋之年的老翁和老妇，感到茫然，不由的灵魂脱竅似的，追索着六七十年前幻影般的景象。

    于是老翁朦胧的双眸，似又看到了自已八九岁时，与玩伴在那时湖边的影子：晴朗天际下，是层层乳白色芦花隨微风飘摇。左藏右掩、迂迴曲折的荷花荡中，随风飘送出阵阵清幽的荷香。芦苇丛转弯处，不时漂移出㰐园形、如澡盆般的釆莲船，打破了这神祕而清凉荷塘的静寂，惊艳的水鸟悄然飞去，这惊鸿一隅的景象，令人回味隽永。 此时，正如唐人《采莲曲》一诗中“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所描绘的意境。

    老翁被这念中一惊，脱壳的魂灵又返回到老妇身旁。便对妻说：那时的山光湖色，与现在的模样可大不相同了啊……。那时“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 的意趣，如今早已无影无踪了。

    曾记得当年，没有如今新建的高大牌坊，而是一座宽大的码头大厅。青砖灰墙的厅内，四根硕大的园柱，顶立厅中。地面是经年磨光的青石板，凝目望去会放出灼目的银光。大厅南北通透，只有几扇高大的雕棱花格门扇。南望是鹊华桥和百花洲，青烟潦绕的绿柳荷塘间，不时飞起翠鸟的身影，蜻蜓儿翩翩起舞。不远处的教堂尖顶的钟楼，高高耸立在葱翠的绿荫中，分外奇特而醒目。大厅向北伸展出数十米长的堤岸码头。雕饰精緻的玻璃门窗的客船，和普通的平板木船分列岸边。平板船上的竹草棚顶或白布雨蓬，看上去如江南水乡的“坞蓬船“，点缀其间煞是显眼。一眼望去湖面是“曲径通幽” 般的深远无际。那粉的、白的、和浓色尖尖红荷的菩蕊。在与层峦叠嶂大片荷叶的交融中，如乐谱上的音符，高低错落，或亭亭玉立、或曼舞清姿。远处芦花深处，时而会有灰紫色的“蒲棒“傲立其间……。

    当夏日的陽光，在游人如织的岸边，被照的如火灿灼时。大厅里，休憇的游人们正享受着过堂风的清凉。各色小吃、小卖花样繁多；冰糖葫芦、莲子冰粥，新剝的莲子、单枝或成束的荷花、莲蓬，分外清新。玉簪花和巴兰花的饰件，琳瑯满目香气袭人。从湖船上岸的客人，便会在大厅里，享受片刻悠然自得的快乐。

    老翁对妻说：那年月我和几个合得来的小伙伴，会在暑假中，提一个漏水的破脸盆，上蒙一块有洞的破布，里面放些干糧沫，来到湖边诓鱼。折一个硕大的荷叶，顶在头上做草帽，光着双脚下水嬉戏，好不快乐。老妇也说：那时节我还在南方老家时，就见过你说的这里的照片，是黑白片；对，是早已发黄的那种“老照片。老妇此时也在心灵深处，游离回当年的童真时刻。喃喃自语中，对老翁说着：我们是不是那时注定的缘份……。此刻，两个耄耋老人，在灵魂的远遊中又重回到现实中来。亦为在六七十年前，因姻缘一线的人生际遇而欣慰，并由衷的感到回忆过往，心中那丝丝甜蜜和快乐。此刻，老翁欣然为妻的记忆被唤醒，而怦然心动。

    当他们漫步在去“遐园”的路上，远望那长廊外湖畔的林荫，老翁说：小时候这是一片梧桐树，桐叶硕大遮天。法桐树干经常剝落的树斑，呈现出会令人无限暇想的，美纹与肌理。尤其是雨过天晴时，石板地上的水影，在陽光照耀下，灿若大理石的光彩，耀目而富丽。橄榄绿色的树荫，在光照和雨水浸润下，色彩分外迷人。妻又记起了她与老翁六十岁生日那年，曾在长廊外的草坪上散步。还曾听老翁吟诵过，徐志摩先生《再别康桥》的诗句。在阅览室的高台廊柱下，同赏被老翁视为“康桥”的石桥。那繁花盛开在“绿园”中的诗情画意，此刻，在这对八十岁老夫老妻的魂灵中，充盈着无比的快慰。但更让老翁欣慰的是，妻的心中记忆的闸门，又渐渐的开启，予示着康祥的未来。

    老翁在絮语中述说着他的童年、少年趣事。老妇也在倾听中，叙说着在南方她儿时的快乐时光。他们从各自的自由天地，絮叨到共同生活中的家长里短。从他们“宝贝”的降生，到与友人在年节假日，旧日重逢的往事。象过电影似的，越说越热烈，越说越兴奋。此刻这老翁与妻的心境，跨越了生理年令的牽绊，似又重回到往日的青春岁月。

    他们这代人恰逢战乱时降生于世，历尽了家境、族群的辗转变化，在多舛的命运中，親历了各种“运动”的考验和历练，品嚐了甜酸苦辣的人生滋味，也阅尽了生活的缤纷色彩和喜怒哀乐。所以，当人生的夕陽渐放霞彩时，能如此安祥度日，在平静的步履中漫步徜徉在人生旅途上，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呵！

    一个老翁，为让妻莫忘岁月静好的往昔，过好充满信心的未来。以心灵追索的方式，在灵魂脱壳中找回曾经的记忆，用心良苦，爱意永长。

    记得台湾歌手“苏芮”曾唱过一首著名的歌《牵手》，歌中唱道：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

        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

        因为路过你的路

        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

        快乐

        …………

    如今，他们在历尽人生苍桑后，便更加親爱、更加自由，更加泰然，也更加紧密的“牵手”。

        …………

        所以牵了手的手

        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没有岁月可回头

        …………

    当夕陽西下的时刻，老翁与妻，手挽着手臂，漫步在醉人的霞光里；把记忆唤起、使情感充沛、让精神永续，在人生的“牵手”中永爱。

      2021.8.18 于老城

鹿麟 · 本名吕麟书，画家。美协会员，美校校长，高级工艺美术师。

    自由写作人，结集出版有《飛落的芳菲》等，并由韩美林先生题写书名，图书館收藏。

    散文《绿园的桥和梦》《欢喜冤家》《陽光·绿荫和光影》《开满丁香花的“田“字院》《花房与书屋》及诗、词等作品均有入书及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