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凡锦

1975年深秋时节,铁道兵四十九团六连驻地——青海省刚察县三角城种羊场。这里丝毫没有内地秋高气爽,金桂飘香的景象。奋在战青藏线上的六连指战员依然在极度缺氧、风沙弥漫的环境里为青藏天路流汗、流血、拼命…
一天,接到供应股(92分队)电话,要时任给养员的我去化隆县为连队买菜,并说明天有车来连里接我,带好现金备用,其他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化隆县在哪里?不知道。多远?更不清楚。备足钱粮,等明天启程吧。当时我虽然只有20岁,但也是老兵了,首长没多说,咱也不便多问。军人,执行命令是天职。于是随机报告给连首长,并得到批准。(当时六连没有司务长 ,供应股经常直接通知到本人,不像地方上逐级通知)。
第二天来接我的是汽车连戴班长。我认识戴班长,以前合作过几次。知道他是65年四川籍老兵,驾驶技术过硬。见到戴班长我就知道这次出差路途较远。因为根据以往经验,路途远且路况不好的情况才派戴班长的车。
戴班长中等个子,白净面庞, 性格直爽,我们很谈得来。登车启程,简单交谈后才知道戴班长去过化隆,我心稍安。他说化隆离刚察很远,要翻一座大山,今天赶到西宁,明天上午到化隆买菜装车,晚上还住西宁,第三天回到连队。听到他这样的计划,我已心中有数,便欣然应允。

作者在青藏线黄玉车站
依照计划,我们一路东进。从西宁往东,青山绿水逐渐显现,令我这个长时间居住在荒漠高原,少见绿荫多见风沙的人眼前一亮,。由于工作的原因,我走过刚察很多地方,除了极少的沙棘外,只是在办理侯政指、李副连长家属随军户口时,在刚察公安局院里见过一棵2米左右高的、已枯死的树。看到如此美景,我们顿时心旷神怡,情绪高涨。在颠簸的驾驶室里,我们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出西宁约100公里,(那时都是简易公路,听说现在通了高速公路,不知多远。)我们开始翻越一座后来才知道名字的大山——青沙山。记得刚开始公路两边还有树木,没走多远路边就没有树了。只看到大山远处树木葱茏,一片连着一片。路的两边都是一米左右高的蒿草。约一个小时,我们顺利下到山下。虽说此山风景还好,但人烟稀少,整个翻山过程我们没看到一个人,也没会一辆车。反而令人觉得有点孤单悲凉,甚至恐怖。继续前行,12点多到化隆。多处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饭馆,简单吃点东西,匆匆赶到菜地买菜。
当时我觉得化隆气候应该是青海最好的,因为这里能生长蔬菜、果树。不像刚察‘天上不飞鸟,风吹石头跑’。记得好像买了好多种蔬菜,车装的满满的.当地菜农少数民族居多,印象中有藏、回、土族、蒙古族等。他们的处事风格与我在刚察接触过的牧区藏民兄弟相比教,则是多了些睿智与精明,少了些豪放与剽悍。装好车,账务处理完毕,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正准备返程,戴班长在远处突然大声叫我:上士,这边有梨。我顺着他的声音望去,的确有一片梨树。买梨,虽不在这次采购计划,但想想战友们所处的工作、生活环境,尤其是战友们那被高原强烈紫外线灼伤的紫红色脸庞,因缺氧所致的干裂的嘴唇。我毫不犹豫决定:买梨,哪怕今晚赶夜路。

(资料图 )
我到梨树边看了一下,梨子个头不大,类似现在超市里的库尔勒香梨。果农们说这梨很甜很好吃。于是又与果农商量价格,召集他们摘梨、装筐、过称、装车、结账。因蔬菜已装满车,再装十几筐梨颇费了一番周折。戴班长带的绳子全部用完还不够用,只好又买了菜农一根绳子才把车上的东西固定牢固。这时已经夕阳西下,来不及吃晚饭了,赶快返程。
上车不久,戴班长打开了大灯,行驶到来时翻越的青沙山前已经是夜里9点多了。山脚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那盏微弱的的灯光,是上午路过时、我格外留神的当地的林木蔬菜检查站。我知道,计划经济体制下,不得到批准,不能把蔬菜、林木运出当地。汽车轰鸣着,耀眼的灯光刺穿夜幕,直射远方,给寂静的山林增添了活力和灵气。
向前、冲坡。再冲坡。肚子饿了,想着满载而归,成就感就战胜了饥饿感。离顶峰还有不足百米,汽车发动机突然出现了突突声,不给力,动力不足。戴班长马上说:可能有一缸不工作。油门踩到底,冲坡几次,都未成功。冲不上去,只能停车检修。可戴班长在靠背后边的工具箱里翻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手电筒,他两手一摊说:糟糕,忘带手电筒了。我听到后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心中嘀咕:这高山之上,黑灯瞎火,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咋修车啊?修不好车,我们二人只能待在车上一夜。但为了稳定他的情绪,还给他开玩笑说:你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了 ,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他不慌不忙地说,点着棉纱试试吧。他叫我用钳子夹着棉纱沾上汽油点燃,接着将发动机熄火,检查故障在哪里。棉纱很快燃烧完了,再换一次。直到车上带的棉纱全部用完也没找到故障。我心凉了,这可咋办?因为是深秋季节,我们出差时没穿棉衣,海拔3000米的山顶上风很大,刚才是急着检查故障,没觉着太冷,现在没希望了,一切都凉了下来,冻的发抖。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路边的草丛里,不停地有小动物来回窜跳相互撕咬,吱吱哇哇的哀鸣不绝于耳,山风也开始吼叫,更可怕的是远处时不时传过来几声狼嚎。真的很吓人的。我们又没带武器,怎么办?一时陷入无奈无助的困境。戴班长不愧是老班长,见此情景,他果断地招呼我快上车。发动汽车后 ,往后倒车到一个路面稍平坦的地方,调头下山了。上山车没劲,下山挺顺利。可沿途即无旅店,也没发现村庄,在哪里落脚?只有在山脚下那个果蔬林木检查站了。当时我还担心他们检查车上的蔬菜,因为听老兵谈论过西安交警检查过部队车辆拉白菜的故事。但又没别的办法,硬着头皮也得去。
我们的初衷是借检查站的手电筒把车修好后继续赶路。车在检查站门口还未停稳,里边的三个人就出来了。我给他们敬上香烟,说明来意。其中一个人很和气的说:是部队的车啊,有手电筒,你们用吧。可手电筒拿来后基本没电了,还是不管用。想把他们屋里的灯拉出来用,可是灯线不够长(没想到那里还通电)。问附近有没有商店,能否买个手电筒。回答是附近没有 ,前方50公里处有一商店也早就下班关门了。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实在没办法,只好求人家能否在检查站住一晚上。实际上是半个夜晚。还好,他们欣然答应。
所谓的检查站只有半间房大小,2张床,连一张桌子也没有。他们三个人,我们2个人,怎么住的下?我担心的是墙上还挂着3支和我们部队一样的五六式冲锋枪,安全吗?他们可靠吗?我下意识的按了一下里边还有几十元钱的挎包。他们说:我和戴班长一张床〈就是一张铺板〉,另外2人一张床,另一个人在地下睡就行。无奈之下,只好如此。
言谈之中,知道了我们面前的大山叫清沙山,(他们当地口音説清茶山)他3人都是刚退伍三、四年的老兵,与我们交流对话较多的那位是汉族,当的是炮兵,另外2位是藏族当过骑兵。是真是假?一直没敢入睡。但当我看到墙边整齐地摆着三个茶缸是部队用的茶缸时,也就放心了许多。他们还说检查站工作艰苦,天天守着大山,食宿都不方便,但对于当过兵的人来说也不算什么,比你们铁道兵条件还好些。说是睡着了,其实就是合衣而躺迷糊了一会。一夜安好无事。

作者(左)与同营的7连战友给养员王成贵
第二天天刚明,戴班长开始修车,终于找到了原因,是分电器盖子上一处漏电,导致汽车动力不足,平路小坡还行,大坡上不去。漏电处裂开的象细线一样的小缝,难怪晚上没找到。故障找到了,须要换一个分电器盖子,可戴班长车上没带,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怎么办?戴班长说拦过路的车,看看人家车上有没有?昨天一天路上的车很少,今天啥样?能拦到车吗?碰碰运气吧。还好,不久就拦到了一辆地方牌照的车。说明原由,司机师傅二话没说,很快找到了分电器盖子给了戴班长。我们万分感谢,我把仅有的半包三门峡香烟送给了他,司机师傅说:都是出门在外,不容易,军民一家,不用谢。我激动地向他致以军礼,目送他开车远去。那个年代的人就是这样,虽素不相识,但真心助人为乐,扶危济困。人与人之间就这么纯洁真诚。这也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怀旧的原因之一吧。
戴班长迅速修好了汽车,我们向检查站三位战友告辞,他们热情地让我们吃馕、喝酥油茶。虽然两顿饭没吃了,肚子咕咕叫,但的确不能再麻烦他们了,我们婉言谢绝。为表示感谢,我们特意送给了他们一捆大葱。汽车一路西行,将近12点赶到西宁。先找地方洗涑(早上在检查站没洗脸水),太饿了,每人吃了2碗面条,又匆匆离去。当天赶回了部队。此行虽然经历些折腾,但看到战友们吃到香梨的愉悦心情,自己心里格外的满足。
我之所以还记得40多年前的这件往事,原因是:在狼嚎声声的恐怖经历中,身边有一个待我亲如兄长、临危不乱,机智果断的戴班长;另一个是在无处安身之时,有检查站三个与我们无亲无故,但热情助人,不知姓名的退伍老兵;在束手无策之际,有给予我们初次相见就雪中送炭帮助的地方好司机。
仅以此文祝愿战友情谊山高水长,真诚善良永存人间。

张凡锦近照
作者简介:张凡锦,1972年12月从山东梁山入伍,曾任铁49团6连给养员,1977年3月退役。退役后在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毕业,高级会计师,退休干部。业余时间爱好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