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 家🍀
文/尹延哲
一
辛志原退休后的这一年总有些害怕后半夜的到来。大约在一点四十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贸然闯入他的梦境。他下意识摸向额头,汗液潮凉得像腊月里大运河里冻结的冰块。继而,冰凉的液体又匍匐于他的后背和前胸,甚至辐射到了他的肌肉骨骼神经和血液。在他父亲刚去世的头几年,他也曾被失眠折磨过近两年的时间。父亲已经走了三十年了。不知在多少个天地虚寂的静夜里,辛志原就像一头老牛,把过往的日子掰开了,揉碎了,咽到肚子里,一遍一遍地咀嚼、反刍,直到心里乱成一团麻方肯罢休。
辛志原二十二岁的时候,应该是在一九八八年。那时他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厂里大学生不多,而辛志原专业又比较对口。厂里一把手新上任,第一把火就是上马技改项目,辛志原先是在生产车间干了三个月,然后进了技改项目组。一般大学生都要在车间干上半年。有天厂长拍着伏案加班的辛志原的肩膀说,小辛啊,趁着年轻好好干,争取年底当劳模,多拿年终奖!辛志原只是站在那里两手搓来搓去,傻呵呵地笑不知说啥好。不过,辛志原也真是争气,他参加工作一年多一点儿的时间就被提拔为副科长了。比他进厂早的还有和他一起进厂的大学生都很羡慕他,辛志原干活也真是卖力,他是搞工艺设计的,一天天地画图纸,有时干不完的活就带到职工宿舍加班。厂子离家虽然不算太远,但辛志原不太回家。辛志原在他刚提副科长的那年中秋节回过一次,大姐告诉他,老爸查出癌症了。他想,父亲才五十八岁啊。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波澜。姐姐又说,医生说咱爸最多还有五年的活头,你看着办!辛志原说,单位上还有许多事需要我去做。
父亲看到他执意要走,反倒劝姐姐说,就让你三弟回去吧,我又没什么事儿。辛志原赶回单位后,领导告诉他技改项目后续资金没跟上,施工方把活停了。施工停了半个月,辛志原手头的工作也只能停。他没想着下班后回家陪陪父亲,而是和一帮朋友吃饭喝酒什么的,或骑上单车去乡工商所找他女朋友。后来他大姐和两个哥哥又给他打了几次电话,说父亲的病不轻,要他思想上重视起来,勤回家看着点儿。辛志原说自己工作忙不好脱身,甚至有时哥姐那边话还没说完,他就“砰”的一声把电话挂了。施起工来建设单位和施工单位都忙,可真想回家也不是挤不出一点儿时间。
那天辛志原在图纸上画累了,伏在办公桌上,双手撑着下巴颏向窗外望。厂区设备林立,工艺管道如蜘蛛网密密麻麻。这多像人类的的俗世生活啊,纷纭繁复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心心念念间,往事纷至沓来。辛志原始终无法释怀的是大学一年级暑假的一天。中午父亲临时有事,他替父亲参加一个婚宴。在酒席的后半场,一位同坐一桌的父亲的同事满脸酡红,气喘吁吁地指着他说,你说你爸这辈子容易吗?连找个伴儿你都拦。婚宴大厅里三十几桌的人好像被谁统一喊了号令,纷纷扭转了脖子,目光如箭,闪动着黑白相间的耀眼光芒,齐刷刷地朝他射来。
辛志原那白净的脸盘一刹那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和脖颈,尽管那天的他一滴酒都没沾。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耷拉着头急匆匆迈着大步朝大厅门口走去。宴席到大厅门口不过十米的距离,他像走在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又像颠簸于风高浪急的大海之上,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如行逆旅。后边的声音又跟着一阵风在他的耳膜炸响:不孝之子,要不是你,你的继母能走吗?就是你把她撵走的……他像一只被猎人打伤神色仓皇的小袋鼠,蹦跳着来到自行车旁,很快消失在了那年那月燠热的街头。
二
一直到春节,辛志原才回家看父亲。父亲做了多次放化疗,头发几乎掉光了,脸色蜡黄愁云密布。额头眼角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更深了。腹部有些往外凸出,脚步也失去了往日的轻快。辛志原心里不由得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要知道,父亲年轻时体格特别好,一米八五的个头,面皮白净,头发胡须乌黑茂密。黑胡须映衬得他牙齿雪白,白面皮又比照得他嘴唇褐红。父亲单位传达室的老宋头说,从中医讲嘴唇深红可能是心脏不太好;可从相学讲,特别是男人拥有这种深红嘴唇,文采那是嘎嘎好。父亲是文笔不错,提他当副厂长在一定程度上与他的文采有关。父亲走路爱挺胸昂头,步伐又快,很多人都以为父亲当过兵。当然,那只不过是人们的错觉罢了。父亲还喜欢打篮球,年轻时是单位篮球队的中锋。背对篮压进禁区转身投篮、运球走中路小勾手、寻找外围队友的传球等技巧,被父亲运用得炉火纯青。辛志原听说,当年他的母亲就是相中了父亲转身投蓝的飒爽英姿而嫁给父亲的。
父亲看到辛志原回家,脸上的乌云鸣金收兵,一片一片退散而去。皱纹也一道一道舒展开来。小儿子回来了,小儿子回来了,父亲念叨着。阳光从南窗映入,被玻璃窗化解得细细碎碎,全都揉进了父亲额头、脸颊、鼻翼等部位的皱纹,眉梢眼角里流动着的是父亲慈祥的光,好像全世界都被他这个父亲所拥有。其实,辛志原在回家那天并没有感受到这些。是父亲去世多年后,他通过点点滴滴的回忆,用心里的一双眼睛慢慢观察仔细体会,才逐渐省悟觉察到父亲的慈爱。父亲嚷嚷着春节了,要和他这个小儿子喝两杯。一家人不让父亲喝酒,父亲就只吃了几口青菜和清炖排骨。清炖排骨是他父亲的最爱,是辛志原下厨亲手为父亲做的。饭没吃完,父亲对他说,我有些累,想躺一会儿。辛志原扶着父亲躺到床上,父亲刚躺下,又要他扶起来。父亲对他说,你工作忙,来趟不容易,下次来,不定什么时候呢。他在父亲后背和墙之间垫上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让父亲半坐半躺。那天他和父亲聊了两个多小时,这是父子俩聊天时间最长的一次。辛志原想,以前不太和父亲说话,有时父子两两相对而坐,一天也说不上一两句话。他的同学朋友到家里作客,都看出来他和父亲之间几乎没话可讲。辛志原面对朋友的疑问,他总是巧妙地岔开话题,就像美国白宫新闻发言人那样,不知不觉便绕过了记者的围追堵截。父亲聊到了他这个小儿子的童年,而他把父亲对他童年含糊不清和笼统概括性的描述,变为具体可见的一束追光,精准打到了他五岁幼小身影的后背。于是,辛志原五岁的时空之境,就像电影镜头的淡入淡出,切换到他和父亲现在聊天的空间。
辛志原说,爸,您知道我那时有多孤单吗?哥哥姐姐们都上学去了,我一个人被你锁在屋里。没人和我玩,我只能找蛐蛐、蚰蜒、西瓜虫、土鳖虫来作伴儿,和它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没办法呀,儿子,没办法。你妈她不在家,你又不到上学年龄,再说,那时我工作也真是忙啊。父亲说到这里,像蚯蚓一样往上窜了窜身子,好像是怕什么东西覆盖住他再也提高不了多少分贝的嗓音。
爸,您还记得我跟小女孩抢桔子,您狠狠地打我一耳光不?辛志原说这话时,有光在他眼睛里闪过。等父亲再看他时,发现辛志原的眼圈竟有些发红。
三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父亲默默地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外那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正在遭受着冬季的酷寒,看上去没有多少生机了。树,是老树了。树干的偏下方有一小段曾经遭受过虫害,已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树皮,露出白花花的木质,也许很快就要和那三分之一胜利会师。谁知它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啊。父亲望着这棵梧桐树,不禁回忆起它的年轻时光,威武挺拨的树干耸入云天,树冠广而阔,亭亭如盖,为一家人抵风挡雨遮阴蔽日。每到五六月份,紫色喇叭状的花盛开在绿叶之间,甜蜜的花香引来许多蜜蜂嘤嘤嗡嗡穿梭其间。
这世上的事啊,又有几人能说得清道得明呢?辛志原对父亲隐隐约约夹杂着生发幻灭凋零如此循环往复的恨意,恐怕真的是要追溯到他五岁那年的时光。其时,辛志原的母亲得了肺结核,到邻近地区一家有名的专科医院治病。母亲的病老是好不了,她在医院一住就是两年。有的结核病人甚至在医院待了十年,肺结核病人之间有句顺口溜:结核结核,吃了就玩,不玩就打扑克牌儿。
从那时起,当副厂长的父亲开始领着一个女人到家吃饭。那女人在当时五岁的辛志原的眼睛里,是长得挺好看的一位阿姨。最初,他盼着好看阿姨来。好看阿姨一来,父亲总是让哥哥姐姐去街上买鱼买肉,这样他也可以跟着吃顿好饭。让辛志原最终舍弃好饭也不愿让好看阿姨到家来的心结,要归结于一位和他同龄的小女孩。是个星期天,好看阿姨又来了,她的手里握着一个有着大大眼睛女孩的手。小女孩是好看阿姨的女儿。小女孩也好看。吃过午饭,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大大的金黄金黄的桔子递给小女孩。小女孩开始一点一点剥皮,还没剥到一半,辛志原上前一步一把夺了过来。
他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平时好东西都紧着他吃。他感觉被父亲忽视了,被小女孩分去一部分父亲应该对他的爱。他朝桔子果肉上去就是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液在他的唇齿间翻转流动,桔子的甘冽香甜弥漫了他的牙齿舌头和鼻腔。这是他第一次吃桔子,喔,真是太美了。他正想延续第一口的甜蜜去吃第二口时,只觉一股冷风呼啸着朝他稚嫩的脸庞扑来。那是父亲给他的一记耳光。辛志原哎呦一声,紧接伴随着像一串串葡萄般续连生发的哭声灌满了整个房间。
那天晚上睡觉他把被子蒙过头一大截。他觉得自己像一条环球流浪找妈妈的小狗。辛志原在捂得严严实实的被窝里又开始抽泣起来。他想到妈妈还在住院,父亲在外屋打着呼噜已经沉沉睡去。这时的他才五岁,他委屈极了,没人关心他疼他爱他。他好想让妈妈抱抱他亲亲他,哪怕只是抚摸一下他的头顶,或者拍拍他的背也好。妈妈不在身边,就是爸爸搂搂也行啊,这些都没有。妈妈去外地住院后,父亲从来都没有抚摸过他的头顶,也没搂过他抱过他。他从被窝伸出小手,想要从外面的世界触摸到一点温暖或者是光亮,可他只感知到那黢黑的没边没沿的夜。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赶快把手缩回到棉被里。作为父母的小儿子,那是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他。从此他怨恨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在父亲那宽大的背影之后了。
志原,我知道你恨我。父亲的视线从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收回,又说,我这一辈子过得比较失败,也没给你们姐弟留下什么财富,倒给你们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什么时候我走之后,如果你们不恨我,我就很知足了。
辛志原没接父亲的话。此刻他的脑海浮现出母亲患肺结核的痛苦模样。母亲是在患病三年后离开人世的。母亲不能平躺,一平躺就上不来气。她只得伏在床上,像被抛到岸上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纸包不住火,父亲带好看女人回家的事情,母亲知道了。母亲什么也不说,看上去就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但她的头发一夜间变成了雪的颜色,话越来越少,病情很快恶化了。没过多久母亲就去世了。这让八岁的辛志原觉得自己遭受了核弹般的打击。于是从他八岁起,布满了忧伤怀念憎恨冷漠疏离的寰宇奔涌而来,完全覆盖了他头顶上的整个天空。
四
辛志原的母亲去世六年后,父亲又给他找了继母。继母不是那位长得好看常到他家吃饭的阿姨。辛志原十四岁的青春期与继母四十五岁的更年期,在同一屋檐下不断产生碰撞,关系愈加糟糕。他一看到继母,就开始怀念母亲生前对他的疼爱,想起母亲抚摸他头顶,让他觉得温暖踏实。他总爱把继母和母亲相比较。比来比去总觉得继母各方面都没母亲好。
念起念灭之间,又念念相续,辛志原便觉得母亲可怜,自己也可怜。于是和继母吵架成为他的必修课,几门学科课程倒成了他的选修课。他和继母吵完架之后又会陷入冷战状态,于是双方冷战演变为继美苏两国冷战后区域最小威力最大的局部微显。让他心里越来越不好受的是,当他和继母产生矛盾亲戚朋友邻居来劝时,父亲总是站在继母那边说他的不是。这让他对父亲的看法越来越差,矛盾也越来越难处理。就这样闹腾了几年,继母最终还是走了,并卷走了父亲一大半的财产。
到父亲病的第四个年头,老爷子自己感觉是一天不如一天。辛志原在单位提副科长后可是越来越忙也越来越红火了,他提副科长一年半后又提了正科长。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六点多,他开了机,他马上被二十多个未接电话惊呆了,全是他姐姐和两个哥哥打来的。手机打过去,声筒中传来的是阵阵哀乐,大哥告诉他,父亲已于后半夜的一点四十三分去世,因天气炎热,于凌晨五点二十分左右火化了。大哥说完扣了电话。辛志原在电话这端想象着哥哥姐姐对他的愤怒。他仿佛看到他们三人的眼睛里均配备了重型火焰喷射器,准备随时喷向他。就在昨晚,辛志原和一帮朋友打了多半夜的麻将。其实,前天晚上大哥就打电话告诉他,父亲情况不太好,你千万不要关机。谁知辛志原和朋友为不影响打麻将,竟然商量着把手机关机了。
办完父亲的丧事,辛志原准备接受一场电闪雷鸣和暴风骤雨。他们一家人围坐在父亲客厅茶几的四方,大哥走进父亲的卧室从被褥下取出一个报纸包着的包裹。大哥把包裹扔到辛志原的面前说,自己看吧。辛志原打开报纸,里面竟然是一包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面值从10元到100元不等。大哥说,这是一万元整,是爸省吃俭用给你准备结婚的钱,爸临走前给俺姊妹仨特别嘱咐的。
二哥从沙发上像一根儿木棍直挺挺地猛然站起来,几步来到辛志原跟前说,爸弥留之际还念叨你,说你怎么还不来。爸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又快速地大手一挥,指着辛志原的鼻子说,白活二十五、六了,啥人事儿都不懂,你,你,猪狗不如!
姐姐拍了拍辛志原的肩膀告诉他,他上大三那年写信跟父亲要五百元钱说是和同学去旅游。其实那时父亲单位效益已经不太好了,两三个月才发一个月的工资。父亲为了给他凑旅游的费用,放下副厂长的身段,背着他们兄妹,偷偷去物流大市场给人装卸货物。有次父亲让一捆啤酒把脚砸肿得像馒头高,走不动路才打电话让姐姐去接他。
辛志原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大,血液仿佛集结兵力似的往他头上急冲猛打。他突然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就朝左手去砍,他不想要那只摸麻将的手了,那只犯贱而漠视了老父亲生死的手。菜刀裹挟着冷风,射出亮闪闪的寒光,他的哥姐也以光的速度拥向厨房。在亲人眼里,辛志原的那双手是写写画画的一双手,是要把饭碗继续端好的一双手。众人只听得“咣铛”一声,刀落到了水泥地面上。原来是他的二哥一记直拳打到了他的手腕上,并在他背后用左手拼命地勒住了他的脖子。辛志原还想弓腰去捡菜刀,他的二哥用脚死死踩住刀身,然后从自己脚底下抽了出来,隔着开着的窗户,又是“咣铛”一声扔到了屋外。但,辛志原的中指还是被刀划破了皮出了血。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到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仿佛驻扎在了他的眼睛里,无穷尽的泪水争先恐后,试图挣脱他眼眶的束缚与遮挡,翻滚着跳跃着涌动而出,奔向他对父亲生前一帧帧画面般回忆的大海之中。他的整个躯体开始剧烈地摇晃颤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天地。
此刻辛志原在内心终于承认,他确实是曾经恨过父亲的,而且恨得那样执着那样痴迷那样漫长,甚至有时痛到骨髓和被骨髓包裹的血管。以致于他认为母亲的生命是父亲夺去的。可是真当父亲离开了他,他分明感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和这种恨意扭斗着撕扯着抗衡着抵消着,直至他对父亲的恨全部化为一团云烟而最终消失不见。辛志原从父亲去世以后,他再也没玩过麻将,以前他玩得都很熟的扑克、象棋、围棋,也全部被他一股脑扔到了垃圾箱里。他全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手机也更换了待机时间最长的品牌,如果出差,他还会随身携带三四个冲得满电的充电宝。

五
日子,就像历史的车轮转动的每一圈,总是风驰电掣般跑得飞快,快得简直就像钟表在秒针跳跃的一刹那,亦如人们在撕掉每一张日历时的一瞬间。是辛志原退休后第二年的冬天,他半夜有时感觉手指末端和头顶都麻酥酥的。妻子让他去医院做一下检查,做了心脏造影,才发现他心脏左前降下支斑块堵塞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五。妻子慌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她忙给儿子辛晓勤打电话让他回家一趟。辛晓勤和他爸爸年轻时一样,也是在外地工作。辛志原看到妻子给辛晓勤打电话,他埋怨妻子道,晓勤工作那么忙,你给他说这些干嘛?我又没什么事。妻子白了他一眼,还说没什么事,血管都堵得那么厉害了。再说,晓勤是咱儿子,不给他说给谁说。
辛晓勤在电话里安慰母亲说,妈,您先别着急,我去跟领导请个假,看看能不能请下来,好回家看看爸。儿子的话像起伏的波涛一遍一遍地冲击着辛志原心的堤岸,他觉得一股酸涩奔向他的鼻腔和眼睛,眼角溢出一丝滚烫。过了没大会儿,辛志原的脸上好似又有一片火烧云掠过,脸和耳朵都有些泛红。辛志原想起了一九八九年,想起了姐姐挽留他再陪一会儿父亲,而他却执意要走的那个中秋节的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