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天歌
勤健(河南)
不知为什么,那种情况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明显。她咬紧牙,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提醒自己:“坚持!挺住!不就是二三十米的路吗?”腿像灌满了铅,跟着引导员,敲门、进屋、鞠躬、问安。她感到那么别扭、做作、失败。尽管在别人眼里是那么的娴熟,一气呵成。她忐忑地望着面前七个没有丝毫表情的威严面孔,茫然不知所措,只到正中间那位女性清脆地吐出:“请坐”两个字。她才机械地坐下,呆若木鸡。不知怎地,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浓厚。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叨:“顶住!你能行!你是最棒的!”她真想地下有条缝钻进去。还是正中间那位女性清脆的声音:“十八号考生,你好!祝贺你通过笔试进入面试。今天主要是通过面对面交流,对你有进一步了解。题本在你面前,共三道题,面试时间十分钟。答题时不要透露你的姓名和个人信息,否则扣分。每答完一题请说’答题完毕’,不要紧张!我的话能听清楚吗?”“可以。”她竭力喊出蚊蝇般的回答。不知为啥,那种心情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强烈,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撑住!不就是十分钟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一定要成功。”不安、胆怯、恐惧迅速在她全身血管回流,塞满身上每一根神经末梢。她清楚:挣扎是徒劳的,只能启用最后一套应急方案了。她一入大学门,父亲就开始帮她标识从业方向:“你天生胆怯,一回答别人提问就脸红,有恐惧感,甚至出现结巴,不能从事教师工作。你这种情况不是通过锻炼就能克服的,与你小时候受得惊吓有关。记得那年我上课带着你,乡里突然来征用教室搞计划生育突击大检查。我阻止,被乡里以阻扰计划生育检查为名抓了起来,你吓得蜷曲在教室的墙角瑟瑟发抖,大哭不止。可能就是那时落下的后遗症吧。你国学基础好,写作能力强,嘴巴严实,适宜进机关工作。”父亲往来日久的唠叨使她在大学时期就明确了就业的方向。当寝室里的姐妹们挑灯夜战复习考研时,她已沉醉于申论和行政能力测试之中了。姐妹们的考研成绩还没公布,她已经得到自己顺利通过国考笔试的信息。不过她没有沉浸喜悦的兴奋中,她一想起父亲瘦弱略驼的背影就心酸不已,想尽早地替父亲分担肩上的重担。于是,毕业论文准备好,没等毕业就到一家私教机构应聘。没曾想她一站上讲台,顿时精神许多,看到下面一张张稚嫩而认真的小脸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她感到一种责任,体验到一股神圣,她似乎没有思索,兴奋地在黑板上书写:《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接着声情并茂地读一遍,又深入浅出地进行了讲解,最后与同学们愉快地互动。她漂亮的板书,标准的普通话,生动、得体的肢体语言和精彩的授课艺术不但吸引住全班同学,而且使坐在后排的评委老师点头称赞。她从父亲肩上接过负担弟弟上学的重任。在私教机构里,无论是教语文、数学,还是教英语,她都做得风生水起,得心应手,没有父亲所说的’后遗症’发生。就连几位资深的教育界前辈都夸她有教师的潜质,是讲课天才。没成想在第一次面试时,’后遗症’出现了:她完全懵了,脑子一片空白,满脸潮红,非常恐惧,支吾半天,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答出,连怎样走出考场的都不知道,就感到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她回去后大哭一场,不单单是为自己考试生涯中第一次失利而伤心,更重要的是恨自己不争气,辜负了父亲的一片苦心。记得大四上学期,父亲带母亲来省城看病顺便看她,临别嘱咐:一定要排除一切干扰、全力以赴考上公务员。父亲拿隔壁邻居老樊头做实例,小学文化,在乡里当个助理,不但解决了’一头沉’而且老婆还能拿退休金,享受职工医保。她一想起父亲那期盼的眼神就心碎。她骨子里遗传有父亲不服输的韧性。于是,请教大师,总结经验,信心满满地又参加了A省的考试。笔试毫无悬念、顺利。但面试同第一次一样糟糕,虽然她努力挣扎,用’深呼吸’、’自我暗示’、’分散注意力’等所知道的一切方法都无济于事,多巴胺还是没能分泌,在紧张、焦虑中拖着湿漉漉的身子狼狈地逃离考场。她吞咽着羞愧的泪水,怀疑父亲对自己的评价刚好相反,似乎明白自己并不适宜做公务员,用武之地在三尺讲台,甚至想放弃这条路。但母亲的泪眼又浮现在眼前。上个月回家看卧病在床的母亲,母亲紧抓她的手儿,一脸泪水:“妞,别担心我,养几天就好。把教书的活辞了,安心好好考。别像你爸喝一辈子粉笔沫也没人待见,有事在心里憋屈一辈子,那像你樊大爷路子铺得平平的……”她毕竟继承了父亲的睿智,冷静地思考出一套规避“后遗症”的应急措施。果断地参加了C省的考试,第三次接到面试的通知。又像前两次面试一样出现了那种情况,她只得低头认真默读题本,一遍、两遍、三遍,尔后挥笔疾书。时间一秒一秒地驶过……她提醒自己:别停,千万不能停,一停就要重蹈覆辙。“谢谢!”她没敢抬头,埋头继续书写,一题、两题…… ““明白。”考场静得能听到唰唰的书写声。当她长出一口气时,隐约听到考官中一丝叹息,接着是那清脆的声音:“请考生答题!”“好!”她照本宣科,一气呵成。她的第三次“答题完毕”与监督员的“时间到”同时在考场响起。她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起身鞠躬与考官道别。或许对自己笔试成绩的满意,或许是自信,她把复习资料悄悄地存放在箱底。按机构的委派,到一支夏令营任辅导员。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与孩子们一起唱歌、跳舞、做游戏、讨论问题、欣赏大自然,感到格外的轻松愉快。她被孩子们的无忧无虑感染;被孩子们的纯洁无暇洗涤;被孩子们的无穷无尽的想像力震撼;似乎找到自己烟火里的人间。夏令营最后一个清晨,他们来到商城最美景观——日月湖。一轮滚圆的红日冉冉升起,万倾湖水波光粼粼,不尽的芦苇在微风中摇曳,垂柳成荫,夏花绚丽,日月同映湖心,雪白的天鹅旁若无人地戏耍……她不禁喊:“同学们,让我们用肢体语言吟一首诗,并用三个字概括一下。”大家不约而同张开双臂,伸长脖颈异口同声喊出:“向天歌”……
归途中,她的手机响了,对方公事公办的腔调:“你已被列为拟录用人员,请下周五早七时在市政府南门集合参加体检,切记:空腹。”周五上午,她一脸灿烂地站在省城最大的一家私立学校的三尺讲台上讲评学生的作文——《向天歌》。·
作者简介:勤健,本名李建,男,汉族,河南省商丘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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