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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VladimirNabokov,1899-1977），诗人，小说家，翻译家。同乔伊斯一样，纳博科夫首先是位诗人。他的诗风深受俄国晚期象征主义及英国乔治诗派的影响，诗行间律动着深永的文化乡愁，与他蕴满诗性的小说形成互文。而他译注的巜叶甫盖尼.奥涅金》亦广受推重，被视为他＂最杰出的成就之一”。
最后的晚餐
这一刻是忧郁的，餐食粗粝，
预言是背叛与离散。
夜明珠的幽光
浸沐夹竹桃的花瓣。
使徒倚向使徒，
耶稣有银色的手。
烛光清澈的祈祷，桌上
带翼的夜虫匍匐而行。
复活节
——悼亡父
我看到远方璀璨的云，看到屋顶
灼如明镜，……我倾听
呼吸着的阴影，倾听光的滴沥，
而你不在——为什么？你已远逝，
湿润的世界泛起青色的潮。主圣洁的春天走来，
茁长，召唤……而你已远逝。
然而，假若每条新生的溪流都把神奇吟唱，
假若每朵飘坠的雪花都铮琮鸣响——
假若这些不是魅惑的谎言，
而是那颤抖的、悦人的召唤：“复活吧”——
一次有力的“绽放！”于是，在这叠句里，
在这荣光中，你，重临世间。
王
我统御一个隐秘的印度：
来吧，来这青天下的国度，
我会命赤身的巫师
为你将蛇化作手镯。
你啊，不可方物的公主，
我为你的吻奉上锡兰：
奉上混一，高华，古老，
群星丽天的苍穹换你的爱。
我的孔雀我的黑豹，天鹅绒般润泽，
却双双憔悴：殿宇周围，
依依棕榈，宛若霖雨：
我们，我们，都在等待，一睹你的芳颜。
我将以朝霞的泪珠做你的耳珰，
我将把胸中这颗心给你，
我是王，假如你不信，
就不信吧——但无论怎样一定要来。
恶 魔
你从何处飞来？什么是你呼吸的哀愁？
告诉我，哦，扑闪着翅膀的，告诉我你的唇
为何死一般苍白，你的双翼为何浸透海的气息？
恶魔答道：“你饥渴你正值韶华，
但繁音众响并不能让你餍足。切勿触碰它们，
切勿触碰你身上那些纷乱的弦索。
静默是无上的音乐。你为无尽的静默
而生。去认出它的印记，认出那铭于石，
铭于爱，铭于熠熠的路上的星辰的印记。”
然后，他消失了。夜色溶化。主命我歌唱。
天 蛾
悠长的雾色的黄昏，
我悄立，如在默祷，
年轻的昆虫学者，
在忍冬花畔，
多么渴望，不经意间，
在花丛中一顾
那迥出尘寰的斯芬克斯！
蓦地一颤——我看到了它，
在某个角度我撞见了它，
魔怪已被我
薄雾般的网缠住。
雨飞过
雨飞过，在飘飞中燃烧。
我踏着路上红色的沙。
金色的鸟儿鸣啭，花楸在绽蕾，
黄华柳上的柔荑多白。
空气清新，湿润，甘甜。
忍冬闻起来好香！
一片叶子叶尖倾侧向下，
坠落一粒珍珠。
致自由
你慢慢踟蹰在无眠的街。
哀伤的眉宇逝去往日的柔辉，
召唤我们奔向爱与璀璨之巅的柔辉。
你颤抖的手持着熄灭的烛火。
曳着断翼迈过亡灵，
血染的臂肘蒙起眼睛，
又一次被骗，又一次出发，
古老的夜啊跟在身后。
黄 昏
黄昏，同一张长椅旁，
宛若置身青春的时日，
黄昏，你知道那光景，
伴着瑰丽的云和金龟子，
在那坐板半朽的长椅边，
高高地俯临那血色的河，
适如那时，那些遥远的日子，
微笑，背过你的脸，
如果那些久逝的灵魂
偶尔准予归来。
一个平常的日子
一个平常的日子。记忆打着盹儿。
寒冷沉闷的春天拖着凝重的脚步。
突然，一个身影在心底醒来，
呜咽着站起。
为什么要哭泣?我拙于抚慰！
而她跺着脚，颤抖，
炽热地搂住我的脖子，在可怖的黑暗里，
像婴儿一样，祈求有人抱起。
冰箱醒啦
哗啦！
假若黑暗能出声，它将这样嘶吼
像巨人在刑讯室中醒来，他尽力去死
却死不成，尽力
不叫却即刻叫出声
他要，他要，他要竭力
调整自己黑暗的灵魂去应对那唯一
真实的霜的迫切要求，
他喘息复喘息他粗声粗气他呼哧呼哧：
冰由水冻结而成；
易变的液体（见“冷藏”）
可蒸发为
一圈圈蒸汽，而在沸腾处，
液体不怎的看似不对，
我想知道得多久
它会咕哝战栗噼啪作响轰轰隆隆；
斯卡德尔，举世无双的登山家①，失足跌倒，
半个世纪后人们发现他的遗体保存在蓝色的冰中，
他的身畔有他新婚的妻子，两名向导和一束枯萎的火绒草。
一个德国人曾证明我们看到的雪花
是星星的生殖细胞和未来的海洋生物。
抓住
这根线，抓住这根线，以免它的故事无从讲述。
让它从容漫步重击的痛楚
与二氯什么甲烷的恐怖，
一颗颤抖的洁白的心覆着霜沫，
新地②，小可怜儿，她的软帽上戴着B字母，
炎热的公路上车罩里不知所措的蜜蜂。
制冷，一闪而过的张贴这样写，哦，看，
满是，
明丽的水果，火腿，一些巧克力奶油，
三瓶牛奶，都盛在敞开的白色的神的
微光里，那星眸熠熠的夫妇
小小的梦一般的厨房中的骄傲与欢乐，
它呻吟，嗡嘤，劳作，流汗——
沙克尔顿③，干肉饼，企鹅，坡的皮姆④——
终于倾覆于这罪恶的
夜。
记 忆
像无语的船我们相遇于黑暗，
当某天诗人黯淡的声名
向你道出那几乎忘却的名字——
我的歌的灵魂啊，我想让你怅惘
因你曾拥有我的爱。曾从我生命中撕落
那瑰丽的一页。假如我们必须分离，我祈祷，
苍白的记忆在你心间颤抖，
像月光点亮的飞沫在风岸上飘摇。
那首俄罗斯歌谣
我梦到那些质朴又温柔的事：
飘满月光的路上铃声潺湲
啊，赶车人唱得多哀戚，
忧伤融化而美膨起；
膨起，又遗落在月色空濛里……
歌者在叹息，莹洁的月轮
向他悠悠飘来
袅袅的乐音，不绝如缕。
在遥远的他乡，在山冈平原，
我这样梦着，夜漫向四方——
记忆重又将它归还
久已失落的歌谣的呢喃。
蒲公英
草坪上月亮取代太阳
割草的人幸福地将它思念，
岁月在这里垂首，一个孩子
蹲下又起身，握着星的绒毛。
①或指乔治·赫伯特·雷·马洛里（George Herbert Leigh Mallory，1886年6月18日－1924年6月8日），英国登山家，在尝试攀登珠穆朗玛峰途中丧生。
②新地岛，位于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海岸外，由南北两岛组成；在巴伦支海与喀拉海之间。
③沙克尔顿（Sir Ernest Henry Shackleton，1874年2月15日-1922年1月5日），英国探险家,率队三次到南极探险，1909年到达南磁极区。
④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美国诗人，小说家。皮姆为其小说《阿瑟·戈登·皮姆》的主人公。小说中写到皮姆的南极历险。
董伯韬 ，英、法双栖译者。译有：《当你老了——叶芝诗选》；《这世界是他乡——H.D.诗集》；《纳博科夫诗集》；谢阁兰《碑》（即出）等。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