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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
在12月14日夜晚的天空中
天琴座，看见我被风空洞地
吹到了银河系某个角落。
孤独，或地球，
被架着火烧开了锅。
计时员在掷骰子，秒针——
一辆亮着灯的绿皮火车，
从皮包骨头的沸水里，
急着要把自己开出来。
暴力控制的思想，
被它的阴影侵入。
五月
动物的内脏盛满了原始的气息……
心和肾被摆上案板，大海被剥去
衣服，喘息，露出沉迷的牡蛎粘液。
带鱼的眼睛有着腐烂的鹰的味道。
一个独眼的荒野，从海平面上升，
照亮厨房的周围。此物，被夜猫的
叫声召唤出来，没有翅膀的
飞行物种，扑上了大理石台面，
鸡在坚硬里溅了菜刀一脸的水。
刀：刀的锋利被偷运，被编码，
被芹菜切成了一把无味的
雪。在丧失里，鹰即使腐烂了也要在
腐烂里得到雪——
于是从这里延伸出某一种目光。
菠菜紧张得大气不喘：
（夜猫和另外的黑色夜猫，还有黑色之外
的虎斑野猫，盯住了一只闯入城市的
杂毛狐狸，那狐狸看起来像一个漏斗状的
星群的把手。）
十二层高的楼顶上，植物们在大口地
换气，妆浅旧眉薄，狗尾巴草
从外省市飞来，本地的苦苣菜抽象了
城市灯光在天色昏暗时的渐变：
事物在隐入黑暗之前会变白，
沙参，能看得清它头颅的裂缝；
紫苑发射了它的琴键。
石榴迎合到某种需要弯腰的
节奏，它的裙摆里面
竟然是凝脂的裸体，被逐渐
暗黄的光追到，它的离魂
它的风骚，震惊了水塔边上的梯子。
天色昏暗。沿着俞泾河
向光线发黑的空间，向前，
房屋被静默舔着脸。
有人在换班，樟树认识
其中一个，他的儿子上小学三年级，
“他总是发出殡仪馆一样的哨音。”
河水在干涸地流动，大多数事物
不动声色。可乐罐漂浮，
泡沫箱远眺到一群蚊子，没有名字
与任何其他物格格不入，
尖锐的刺吸式口器在吸吮着天空。
太平洋航空母舰上的战斗机群
翅膀拍击时，海水是冰凉的。
咸，从黝黑的天顶里，挤出来，
一直会蔓延到黑快递小哥晚来的香愁。
冰冷冷到灰喜鹊灰质的丘脑深处。
无人拥有现场。外滩，已知的，
合成的，从没出生的脸。
外白渡桥，白云的尾气
喷向他的眼。巨大的阴影，
倾斜进入南京路的肩胛骨。
已知油爆葱花，在厨房里受苦；
已知一个孩子，冲进黑暗的电影院，
因无人扮演自己而受苦；
已知，在给空气压缩机打氧气，
氧气在受苦。绿色筛网，
沾着鸟屎的窗玻璃，石榴里的
悬崖和一只一直盯着你的眼，
万物在那嘴里。
一只太空级的野兽，细雨般冲过来。
天上谣
1
如果你向鬼魂先生买十个棉花糖，仙子
会送你一池神仙的温泉汤。
我的前半生冷，后半生热
十个雪山扔进来也就是一块冰呢。
其中一个球会滚过来，地球，小到核桃之小
滚到圆的边上，
像一只眼睛。
你是谁？“谁”，虚空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啊”。幕的后面有人回答：
谁也不是谁。这是人间的把戏
我们对坐在东京的某处，你是鸟，谁
就是鸟抓住的树枝。
树枝撤走，鸟变成云。
云飞鸟走，香泥入海，你们交错凌乱的影子
挤破镜子。我一杯饮尽这把戏。
2
哈哈我要升天去了，你们还在
玩真的游戏。天上的昙花开了，
在地上，不过是浮世三斤
当肉煮。佛陀的肉也是牛头的肉，
马面的马依然是阎魔的马。
“梅子红的时候猴子会上树”，梅猴
里面没有猴。虎的皮蒙在非虎的权杖上
哈哈我要升天去了，我看见
它把你们的脑袋摘下来种在云上，
从云上摘下闪电种进荒芜，
我一口唾沫吐给你，
溢满泡沫的十杯大海水的酒，
怎么，你真的要哭了呢？
3
哈哈我快要升天了，你哭得弱水三千
三千个美女投了桃花的胎。腮
可红了，一世的情深啊。
把我的皮给你做个灯笼，
照见你坐在冥河门口的苹果树下，像个
红尘中的小屁孩儿。
红尘是个什么鬼？可以烧出
一盘红烧肉吗？从脊椎骨里抽出一把恶运的
刀
哈哈我就要升天了，菊花
也抽出它的厄运，敲了一下木鱼的
头。菊花开过了头一个命就交给了神。
神说：拿命来！
一生就可以打一个包裹，
快递给来世的浮云。哈哈我在升天：
云在下降，死的两只乳房
日和月，挂在同一个天幕上，天马行空
从东到西，一日即永恒。
4
哈哈我已经升到天上，对着错乱的世界
哈口气，哈哈哈哈，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再捏一个我。
狂走的我，少年的我，击天下的我。
从一个无我的我里，画出一个苍茫的我。
喇嘛画师说：“我空画这镜中的真。”
画上的我说：“我用这身体当做一只笔”。
大地如阴户。虚空如子宫。
哈哈我升天，我坐在这鬼魂的胎中
生出无数的我。
十亿的我，吹气即无。
华丽的我奔驰在天上的人间
停！
鸡入禅定牛下蛋。我去也。
烟
净化了！净化了！烟从烟产生的地方
冒出来，哦大地哦青草无脸的天。
哦客体上的积雪。
烟出来了！烟出来了！
离开了尸体，烟只是一缕晚霞的溃败。
被离开的尸体还是尸体，
身体，在刚才它还在的地方，
留下了一个记号。
当种子：鸟被云衔走，雨被鸟冲下河道
身体溃败，身体冒烟儿，身体真的死了。
烟出来了！烟出来了！
现在，肺泡里依然装满了雪，
唾沫和痰煮沸在口号的牛奶中，
我的父亲是天上，滚滚的；
我的母亲是大地上，庙宇的。
源头忽明忽暗。史前庞大的崇拜
烧成灰也不过是
含在嘴里的一个幽暗性。
城市巨型的烟囱用来装满
死了的烟和被烟熏黑的出生。
净化了！净化了！净化了！
过了一月即将就是二月，
物质消失了实体就变空，主体
面对浩瀚的大地，
承认那些升起的不一定是灵魂。
2月7日，又有一个死，死得很彻底：
在烟熄灭的地方有一只冷峻的夜行动物
宛若神明。
它说，万物徒有其表。
黄鼠狼
沿着煤气管道，它闻到了古代的气味。
铁锈里饱含雨水的键盘，鸽子的化合物。
一片树叶，摇晃着那个男人。
旱柳嘭地飞走了。黄鼠狼穿过碎玻璃的
窗户，向下看，我何时，以这种角度
来看？真是惊奇，它感叹于意识呈现的
世界，竟然如此不同。男人嗷嗷叫着：
他显得狡诈。仿佛站立在一艘摇晃的船上，
他想让目光安静下来而不是让船
被四道更锐利的目光盯住。
防盗门对面，制服上的金属反光。
远处，自然，仅仅呈现作为景观的部分。
蚜虫躲在光线暗处和褶皱的里面。
蚂蚁，那种黑脑壳的种类，
扛着地球狂暴行军，它们的声音
打着拍子。黄鼠狼爬下窗台，跳上了
厨房外面的垃圾桶上，它转过脸来，
有一只眼瞎了。穿制服的人进入房内。
当他开始崩溃的时候他看见了它。
他看见了它尾巴上少掉的一撮毛，
尾尖背后，水管上的鸽子屎，闪闪发光。
梅开
山野，禅房，观梅的人，
在屋里被枯木坐成乱影的人，
都被一种情绪感染着。
有叶子的矮灌木野茶树，种在高坡上，
他们待在此处，已经如此之久。
天空长在光曾经所在之地。
白昼退去，没叶子的梅花星星点点。
寂静，硬，黑，面目上沾满泥点，
但歧路鸦雀无声。
在滔滔不绝地喷薄出一个月亮的雪之后，
止住要说的话。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直响。
一个回声来自剥皮狱，抑或烧脚狱，深。
带来了一个在花托顶端
爆开的气流。
现场弥漫着一种
由弱变强的欲念：红。
岩石的白霜，天的空荡，泥的一团
所有的想法都倒进这个坛子。
搅碎，捏来捏去，
然后凭空端出一碗花开状的酒，
时间全部回到2月11日午夜12点。
花蕊开始发红，发烫
仿佛有了自主的意识：白。
红的是展开的袈裟，胚芽；白的
是翠绿的月白，呼吸。
一种强大的热能呼啸着，
经过了现场。
耀缘师所说的，“香魂遍雪海”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梅花次第开在狮子洞
现场似乎有烧过火的味道。
有干灰。物质的灰
被搅拌到一起，然后调和成
白色，粉色，红色。
昨夜鸿章师兄只是把炭火盆，
多加了一些炭，以便火
可以稍微大一些，抵住冷。
清晨，寒气依然未消，
脑神经被蜇了一下，意识清醒，
世界远眺到我。地球上的山
远远没有这里肃穆。
脚不沾地，我们互相致意，
我们互相之间是自由的，
我说出的话是我向上揪的头发
——空间机器一样轰鸣着，
时间向山下流去：
刺骨的寒冷烫到了手。
从来不存在2月16日的梅花，
但梅花，次第开放在狮子洞。
麻姑遇义山
“麻姑，麻姑，我用十根青草
买你一杯沧海。”
“哦好，瞧，一杯值十条命的春露
清晨五点，刚刚榨出来。
他们都去了桃花地狱。但我没用这些开得太烈的
玩意儿给你做早餐。”
因为露水是冷的。
语出李商隐《谒山》：“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地藏蓝先生
“蓝先生好。”
天空打开他的大门，向着虚空
点下头。虚空也向他回点一下。
在狮子洞，地藏蓝
是所有蓝的自性。
所以蓝先生也是地藏蓝先生。
这是一个令人晕眩的小游戏：
用眼听到管委会纠察队的虫鸣，
用听看见虫鸣里化工厂的雪。
1月1日的竹子，突然出神，
向上拔高到陵阳以外的外层空间。
距离伸展它们的神经末梢，
遥远，耀缘，雪落下来，
想法在枝头成为梅。
但没有成为梅的，
正在进入：在架设飞行秘道。
所以地藏蓝先生
也是秘道先生：蓝里面
长出耳朵的机场，
痛饮草木丛林的想飞。
从云心架到玻璃心。
梅的香气，沿着大气层
向上延伸，伸到鸟的翠绿的鸣叫里，
竟然有那么大的雪。
雪有大人相。你由此想把他改称
八面先生，以对应他的空落不惊。
或者不如干脆称呼他为
“鸟鸣先生”。
这样更能准确地描绘狮子洞
在1月1日清晨发生的场景：
你先是被细小的、红脚爪的鸟叫
叫成瀑布狱的一个照面，
接着就被嘎嘎嘎的、粗嗓门的大嘴鸟
叫成三段狂欢的阴影。
自我以尖锐和取消尖锐为美。
耀缘师：看见玉兰皮相的人，
也看得见地藏的骨。
依次还看见梅花，梨花，桃花。
梅花是无间狱。梨花是耕舌狱。
桃花是火马狱。
那梨花，那火马，那细腿的鸟
或许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应该这样称呼它们：那火梨
那细腿的花，那鸟马。
王君，曾用笔名楠铁，生于1969年10月。1994年出版第一部诗集《霞光的极端》（与韩欣合著，中国华侨出版社），2022出版诗集《上面中间下面》（南京大学出版社）。三十年间，行走于环喜马拉雅山麓、青藏高原、山野密林和城市之间。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