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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社会小说《北京的雪》
——欧阳如一
离婚的念头像个魔鬼,一旦有过它就会经常出来作祟。
薛小曼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都是“校花”,虽然她的小学和中学时代不兴这么叫,她都是同龄人中最容易让人眼睛发亮的那一个。她知道自己漂亮是在读高中以后,她母亲从来都不夸她漂亮,说这会影响到学习,她长大后对母亲这一点耿耿于怀;她开始注意男生是在大学期间,大学头一年她还不把自己当女孩,她爱运动,不会爱文艺,也就不爱美。二十岁那年她还穿着母亲做的“免裆裤”——有围腰的厚棉裤,特点是裤裆大。她发现同寝室的女生冬天都只穿毛裤才知道自己打扮起来也挺美,并且这种美会得到男生们眼睛的奖励,就越发对母亲从来都不教她女孩们的事情而有意见。可她是本届学生中“自由恋爱”的先驱,就为了抵制学校不准学生谈恋爱的规定——她是因为大家都有恋爱的需求才谈恋爱的,一尝试还挺受益。她的第一个恋爱对象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小花的父亲,她们俩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支记,两人真是旗鼓相当,郎才女貌。这件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风险,反而赢得了师生们的祝福,可她们的婚姻只维持了五年。
张振庭的情况和薛小曼有相似之处,他也受母亲的压制——常遭批判就自卑和懦弱,其表现就是孤傲和冷漠,他不但爱和性的启蒙晚,还处于“灯下黑”——他是不会主动追求女生的,女生们也不敢追求他——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男生没对象?这事情一直拖到他二十四岁,大学本科毕业那年,他的一位中学女同学来学校看他,好像不经意,却蓄谋已久,二人一见钟情。情事进展得很快,他们恋爱、结婚、生子,媳妇带着儿子在工厂上班,他一个人在外地读书拿下了博士学位并且有了婚外恋,那女子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张振庭在儿子五岁那年离婚,直到他的绯闻女友十年前病逝。由于上一次离婚,他不想正式登记结婚;由于上一次出轨,他不也再尝试其他女人。正如他告诫自己的——你人生的体验已经够了,也该收收心了。他不再利用自己的英俊、才华、学历和工资收入等资源来俘获女性,而一心创作和设计,收获颇丰,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一段光景。
薛小曼研究生毕业不包分配,那时候她未婚夫已经到国家计委工作,学校就把她推荐给了中国社科院人口所,她一次面试就被录用。这小两口儿就成了大学同学中进京最早、工作最好、收入最高、最早有房子的人,尽管那是一种“筒子楼”,只有一间卧室、厨房和卫生间与邻居共用,可住得都各部委的年轻人,他们都满怀知识报国的梦想。他们经常会这家炒菜那家尝,一家喝酒邻里香。
最热闹的是薛小曼家,成了她“吉大”同学们在北京的中转站,他们家经常会打地铺,因为们同学们一来就是一群,他们一起看球、打麻将、喝酒、谈论国家大事,通宵达旦,中国也进入了改革开放的青春期。此后同学们来得越来越少了——大家都有了工作并且成了家还有了房子;邻居们也不喜欢串门了——开始是单位分的东西越来越名贵,这不能示人;后来是总有神秘人物带来厚重的礼物甚至现金,有受贿之嫌;再后来他们都搬出这栋集体宿舍,由给别人当秘书到自己有秘书,最后只能在国家一级报纸上见到他们的名字,在路上见到都成了陌生人,中国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渐变的。在此期间薛小曼的丈夫下海经商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外情,被她揪住大白于同学圈,男人净身出户,女人带着女儿过,直到遇上张振庭。
张振庭和他前妻虽然在儿子五岁那年就离了婚,可他在儿子十五岁那样才正式离家,就因为舍不得儿子,在此期间他经历了一段畸形的“婚外恋”——她的第二任妻子也离婚不离家,也舍不得孩子,于是他们俩就成了分住在两个城市的“周末夫妻”。那时候的警察都很热衷侦破这种伤风败俗的案件,被拘留是常有的事儿,还会移送所在单位接受进一步处罚;全社会都是保护婚姻的卫道士,以传播别人的绯闻并且看到他们出丑为快事,他们俩的聚会就像“做贼”一样,若不是实在相配——那女人长得极漂亮,若不是真心相爱决不会维持十年,可这段地下情又给双方带来很大的伤害——怀疑和嫉妒一直困扰着他们,几度分手才正式同居。
薛小曼在离婚后经历过多次恋爱,可她并没有从上次失败中学会恋爱并懂得婚姻,她离开社科院进入纸醉金迷的“投行”,把女儿交给父母,自己像个单身贵族那样满天飞,全是头等舱和五星级酒店,多少官员和大佬想“包养”她?可他的高傲没让她堕落;多少青年才俊想娶她?是她的强势让他们浅尝则止。她也曾与人短期同居,又被主召唤回来,《圣经》上说这就是犯罪!她离开男人和投行,过了一段修女般的日子,直到听到一个声音:“孩子,你该再成一个家了。”就遇到了张振兴庭,真是一表人才!他们迅速互相考核、录用、组成了一个婚姻联合体。
张振庭的第二次不被法律保护的婚姻过得非常幸福,他除了工作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已经副高职称的妻子对他百依百顺,并且心疼到他哪儿疼她就哪儿疼,张振庭的事业也一顺百顺,他进入建设部科技司做了技术官员,后来又受聘到王长安的公司拿到了白领阶层最高的工资。可是天不假寿,妻子突然病逝;始料不及,妻子竟然没给他留下一分钱财产,他就从此不相信婚姻并且对自己的财严加看护,他与薛小曼的裂痕也由此产生。
薛小曼的第二次婚姻是主捡选的,理智告诉她千万不能放弃这个男人;可性格又告诉他,比这个男人优秀的男人都不敢小瞧她,这个男人有什么可牛的?所以当张振庭提出离婚的时候她响应说:“好啊,什么时候?”
这两口子也不吵也不闹还不吃散伙饭,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一大早他们就拿上各自的手续出了门,因为好久没去过那地方业务都不熟了,更不知道北京办这事儿的衙门口冲那儿开。薛小曼开车,张振庭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老泪纵横,他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比薛小曼更漂亮、更聪明、更有趣儿、更拿得出手的女人了。如果他再结婚,就找一个年轻的农村妇女,能伺候他的晚年生活就行,他会把身后的所有财产——大概会有四五百万,全都给她,这世上没有爱情,只有交易。
“哥,到了,下车。”薛小曼停下车说。
张振庭下车一看,说:“这是啥地方?”
“房产局,你不是总怕自己吃亏吗?我那一处房子现在值七百万,写上你的名,你的两处房子加一块也就四百万,不吃亏。”
张振庭没听懂,又老泪纵横说:“何必呢?咱们回去吧?”
薛小曼说:“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但愿这回你能珍惜咱们来之不易的家,可我还是要当专职太太。”
薛小曼固执是真固执,正派是真正派,张振庭就和妻子手挽手站进了办房产证的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