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的小哑巴
徐玥倩
1943年的冬日清晨下的姑苏城,零下的温度,伴着江南充分的水汽,寒意又强烈了几分。天阴沉沉的,灰蒙蒙的,黑白灰棕是眼前仅有的几种色彩,放眼望去,枯燥而单调,萧瑟而乏味。寒风阵阵,招揽生意的酒旗,无力地缓缓飘动;没关合好的木门,摆动着吱呀作响;树上枯黄的枝叶,沙哑地齐齐嘶鸣……
大街上讨生活的小贩无奈地早早起床,他们蜷缩着身体,拉了又拉经年不洗、乌黑发硬的棉衣衣领;呵一口热气,揉搓揉搓双手……比起缓解被冻僵的肢体的痛楚,更像是一场表达自我关心的仪式。
“号外,号外,重大消息……”报童们挥动着报纸,一边蹦跳着一边叫卖,响亮而清脆的童声,划破了死一般的沉寂,清冷的大街终于有了一丝生气。这群孩子中,有一个比较特别,他跟在大队伍的后面,比同龄人还矮上半个头,满是补丁、宽大几个号的薄衣罩在瘦弱的身躯上面,他挎着厚叠的报纸,不声不响,与世无争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只有那双明亮而美丽的大眼睛还能微微透露出一点可爱,大家都叫他“小哑巴”。小哑巴天生就不会说话,无父无母,是个孤儿,父亲在他出生前下南洋打工,这一去便杳无音信;母亲生下他便离家出走了。
小哑巴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心想碰碰运气,万一有个好心人愿意买自己的报纸呢?一不小心与一位妇女撞了个满怀,她手中的热气腾腾的油条、粢饭糕滚落到地上,沾上了灰泥,马上被路边的小乞丐抢走了。小哑巴抬头一看,油润发亮的米白貂皮大衣,搭配用料考究的墨绿绣花旗袍,卷烫细致形似彩云的油头,肤如凝脂,明眸皓齿,唇不施脂而红,眉不点翠而黛,这难倒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人物吗?还没等小哑巴反应过来,妇女嫌恶地用力推开他“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家伙!”,看着小哑巴指尖的灰泥和油腻的头发,她白了小哑巴一眼,拍拍身上柔软的皮草,生怕从小哑巴那儿沾染上一点灰尘。小哑巴没法用嘴巴表达歉意,就拼命地90度鞠躬道歉,妇女看他这般模样,便说“要让我不和你计较也行,你就送我份报纸作为赔礼吧。”小哑巴熟练地左手紧紧挎报,右手抽出两份报纸,恭敬地递给妇女,妇女看他礼貌的样子,稍稍平息了怒火。小哑巴不知为何,生气不起来,这人有一种熟悉感,也许是因为那双好看的眼睛,总觉得似曾相识。
一位路过的绅士看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他大跨步上前说:“瞧瞧这小可怜,这些报纸我都买了,你去买点东西先填饱肚子再说。”说着一边抚摸着小哑巴脏兮兮的头发,一边掏出10个银元,这足够买下好几个报童的报纸了。小哑巴瞪大了眼睛,连忙挥手拒绝。绅士拿出一块真丝手帕,把银元包在里面,两角对折,系上两个死结,微微晃动一下,确定不会散落了,再一把塞进小哑巴的衣兜里。他露出一口白牙,笑眼弯弯,出现几道亲切的皱纹,挥了挥手“再见小家伙。”小哑巴感到心中一暖,鼻子一酸,眼中温热。
“哟!这是撞见了活菩萨呀!”妇女没好气地说。小哑巴开心地蹦蹦跳跳,准备去买上两个自己爱吃的茶叶蛋,不经意间,手帕袋子落到了地上。妇女一看这情景,连忙迈着小碎步向前,偷偷拾走。她沾沾自喜,心想:这真是天降横财啊!
又是一天清晨,雪花纷扬,寒风呼啸,经过了一夜的大雪,刺骨的寒冷包围了整个城市,打在人们的身上。齐乐门舞厅外,聚集了成群的人,他们围绕着一个孩子,纷纷议论着。“这是个报童,听说无父无母的,怪可怜的。”“有母亲,不过受不了家里穷,跑啦!”“这孩子不会讲话,根本卖不出报纸,挣不到钱,该是是饿坏了病了吧,怎么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还有气吗?”那位妇女原来是舞厅的歌女,她穿过人群,走到中心,一看,这不就是上次那个哑巴报童吗?她心里五味杂陈,耳边听到“这孩子原是有家的,家住茶叶弄103号……”她心里一惊,心脏狂跳不止,她颤抖着说:“茶叶弄103号?茶叶弄103号!我……我的……我的孩子……”她的眼泪就像喷涌的泉水,哭花了精致的妆容。她一把把小哑巴抱在怀里,摇动着他,希望他能睁开那双与她相似的大眼睛再看看自己, 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但,一切都太晚了……

作者 徐玥倩:一位热爱文字的普通90后小学语文老师,现供职于苏州工业园区金鸡湖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