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睡在坟堆旁
□ 裴育民
1968年,已是“文革”第三个年头,学校早已全部停课,农村孩子都回乡参与农业劳动,那时我虽然只有16岁,但什么农活儿都能干,经常与精壮男劳力干一样的活儿。只是我们年龄小,每天只能获得7分工,而一个成年男劳力每天挣10分工。
记得那年的秋天,玉米已经长得比人还高,正值天大旱,生产队派我与同岁的小伙伴三茂晚上浇玉米地。其所以选在晚上浇地,说白了是利用夜间在灌溉渠上“偷水”。那时,我们生产队农田灌溉全靠渭惠渠水源,抗旱期间水是从下游开始分配日期轮流灌溉的,我们村处在渠道中游,水过地头白天也不能浇地,但面对干旱庄稼叶子都拧绳了,全村人着急。于是,村上偷偷在渭惠渠堤岸下边埋了一丈多长的水泥管子,白天有人巡查渠道不能浇水,晚上偷偷挖开管口,借着天黑浇玉米。
生产队长安排我俩浇那片百十亩的玉米地。当时,晚上浇地连个手电筒也没有,都是黑灯瞎火地摸着进行。那块地畛子很长,有二三百米的样子,我们一个人在渭惠渠岸上看水头,防止水冲垮了地埂,也负责每畦水流到头后及时把水改入另外一畦玉米地里。另外一个人则在地的下端,负责看水流到头没有,水流到地头了就喊一声“改水”,那头的人就把水头改入另外一畦玉米地,这样以此类推地进行着。当然,下端的人还要抽空巡查,以防水串了畦。
当把水改入另外一畦玉米地,水缓慢地顺着畦儿往下流,这中间大概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若水不串畦,下端看水的人可以休息一会儿。满地比人还高望不到头的玉米,似一片青纱帐,到哪里休息呢?我们只能在玉米地里找一块坟地,那坟地是一个家族的墓园,有三四个土堆,还栽着一棵足有一尺直径的柳树。几个坟堆之间都有一点空闲斜沟地,我就在那空地上躺一会儿。开始一两天,我们就睡在草丛中,把上衣盖在肚子上,约莫快两个小时就起来看那畦水流到了没有,流到了就喊一声“改水”。说来也怪,那时十多岁的孩子,两个小时却能自然醒来,这许是一种责任意识使然,而且没有一次失误过。
后来,我们在晚上浇水时,先在生产队的麦草垛上扯一捆麦草,背到那坟地里,撒在几个坟堆之间,晚上睡觉时觉得舒服多了,松松的,软软的,绝对不亚于现在的席梦思床垫那样的享受。就这样,我俩轮流在玉米地上端和下端看水,以便都能有机会在那个坟地里睡一会儿。那时,或许是整天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人感到疲劳。我们晚上浇地算是“加班”,另外加记工分,白天还得照常出工干其他活儿。这样人肯定处在极度疲惫之中。在那个四周都被青纱帐包围的坟地里,我们躺倒就唾着了。
坟地上的那棵柳树,在夜风的吹拂中,摇曳着婆娑的枝叶,周围的玉米也沙沙作响,胆小的人别说能进人梦乡,就是坐在那里也会心惊胆颤。而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却能在那里呼呼大睡,而且唾得那么香甜,那么踏实,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甚至现在回忆起那件事,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也有些后怕,而那又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真的,现在要我睡在那样的环境,别说是一个人,就是再陪几个人,我已没有了当年的胆量,也绝对睡不着的。生活就是这样,当岁月的艰辛降临在你头上,你别无选择的时候,那只能硬着头向前走,不管前边是沟沟坎坎,还是险象环生,也不管是鬼哭狼嚎,还是想象中的那种可怕场景,似乎你没有了一点怯懦与惊悸,也没有了那些最可怕的联想与心神不安,一切好像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就是生活给我的胆量和人生启迪。
其实,要说可怕,还不至于这些。一个孩子手里提着一把铁锨,在那稠密的玉米地里穿梭,玉米叶子沙沙作响,还不时划伤脸和胳膊。那是一个个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着个人的感觉去看那水头到了什么地方。有时水串畦了,要立即用泥土将那豁口堵住。有时河水把玉米地浸透了,表面上看不见跑水了,不小心踩上去,半截腿就陷进去了,老长时间拔不出来。浇水时也经常把地里的老鼠洞、黄鼠窝灌满了,小动物只能逃遁,猛不防撞到人的脚上,那肯定吓一跳。如果碰上一条蛇也被灌了出来,那就更可怕了,而这些都是我们经历过的。至手那些小蛐蛐、小虫子、小蛾子乱扑乱撞,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当然,那时农村还有狼、狐狸和野猪之类的动物,真的遇上了,那可能是生死的短兵相接。不过,我们手中有铁锨,这是足以自卫的武器。因此,那时我们心里应该还是坦然的,没有那么恐惧。
就这样,我们两个孩子十多天每晚都是这么度过的,放水,改水,轮流在玉米地里巡游和观察渠水的流动状况,也换班在那块坟地的夹道每每睡上一会儿觉,在梦中倾听这碧海波涛般玉米叶子在晚风中的吟唱,倾听着蛐蛐整夜不息的鸣叫,也倾听着秋蝉发出的对于季节即将转换的那种哀鸣之音,毕竟已是深秋,生命的又一个季节将要终止。而在那片坟地上,我却睡得正香,那种惬意的香甜美梦,构成了我少年岁月独有的一幅壮美而悲凉的画卷。
每个人的少年生活都会经历不同的岁月磨砺,而我在那个年代经历了童年幸福的时光,也有过艰难的境遇。不管生活是否给我们带来幸运、坎坷或是灾难,当我们回眸走过的岁月,那些无疑都是人生的一段历史,也是一种生命成长的财富,都值得永远牢记。
作者简介:裴育民,笔名雨石,陕西省兴平市人。曾先后任县市党政领导职务数十年。退休后,痴情于阅读和写作,《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随笔集《生命留痕》《岁月散记》,视写作为晚年的一种生活方式,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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