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合上周月亮先生的《王阳明心学》,一句话从书中窜将而出,紧随于我,环绕于我:能“学”过来的东西是衣裳,用心“证”出来的才是自家骨头上长的肉。
对此,也许人人都有或深或浅的体会。拿痛苦这事来说,别人的悲恸纵使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痛彻心扉。唯有自己经历一番,才能彻底领受何谓撕心裂肺的破碎,何谓万念俱灰的绝望;也唯有自己经历一番,才能真正体验何谓生命自愈的力量,何谓劫后重生的奇迹。所以丘吉尔告诫:苦难是财富;王阳明主张:在事上炼心。
漫长的人类历史与公正的时间告诉我们,这世上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唯独“心”可以。心,可以让一个人高贵,也可以让一个人卑劣,可以让一个人富有,也可以让一个人贫穷。然而人们对“炼心”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练身”。身体脏了,出问题了,走形了,大家都知道去清洗去调养去锻炼;然而心脏了,出问题了,走形了,却往往被忽视被漠视被掩饰。究其原因,可能是身体易见而心看不见,以为可以自欺且欺人,然而终究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解读《道德经》的韩鹏杰教授从老子那里领悟一个智慧:谁学会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功,谁就更接近神明。因为许多时候“看不见的地方”才决定一个人的灵魂品质和生命质量。
杨绛在她的《走到人生边上》中坦承自己的两宗罪:在父母最需要女儿的时候,她未能尽孝,更未能为母亲送终,“这个罪,怎么消?”在女儿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未能尽责,直到女儿去世后才从朋友的记述中得知女儿病中的痛楚,“这个罪,怎么消?”
了解杨绛经历的人都知道,前者是因为她当时留学国外,国内又动荡不安,所以家人对她隐瞒了实情;后者是因为她当时在照顾病危的钱钟书,又年事已高,女儿对她隐瞒了病情。然而于她自己,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真诚地悔过,说要把灵魂洗炼干净,才能“回家”。

杨绛说自己虽不是大凶大恶之人,“可一辈子的过错也攒了一大堆”,“小小的过失会造成不小的罪孽”。谁又不是呢!人性之恶又没在谁的心头涌现过,驻足过。“天生的人,善恶杂糅,还需锻炼出纯正的品色来,才有价值。”正如其所说,她一生都在锻炼自己的心。同样炼心的人还有巴金,他通过解剖自己的“恶”来忏悔,对象甚至是一只叫包弟的小狗。
能解剖并剔除自己人性之恶的人,多么勇敢;能淬炼并提纯自己人性之善的人,多么高尚。对于他们,我不仅身体在鞠躬,心也在鞠躬。我的罪孽更加深重,恶的念头闪现过,停留过,有时甚至变成带毒的语言之箭射向身边的人,给他们带去伤害,说谎过,自私过,虚荣过,妒忌过,埋怨过。我深深忏悔,早该把灵魂拿出来洗一洗,炼一炼。否则怎配心安理得地,怎能身心和谐地活在这世上。
尼采说:“当你的灵魂变得安静、和平、喜悦时,你的眼睛就有一种深度,清澈。它们变得如此透明,以至于你能够看到一个人的灵魂。”而能让灵魂变得安静、和平、喜悦的,正是洗炼后的心。
作者:蕙子,教育工作者,自由写作者,《红袖文学》执行主编。作品散见刊物与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