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曾经参战的女兵，见谁都说：＂姐姐为你唱歌⋯⋯＂
赵月明
那一场壮观而残酷、可歌而又可泣的战争，已经远走几十年了。
然而，1984年的4月28日凌晨，在中越边境老山上打响的一次战斗，却依然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
那天上午10点钟左右，200多位战士的遗体被白布裹着用卡车拉下了老山……当然，还另有许多被担架抬回的伤残官兵。
当时，我们战地医院里有一位19岁的女兵，名叫燕呢喃的姑娘，她出生在边远山区的一个军人家庭里，在那个充满激情而又乐观向上的年代，她高中刚刚毕业，就瞒着家人，入伍当了医务兵。当兵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上前线参加战斗。
然而，战地医院里的一幕幕血淋淋的场面，却让燕呢喃感到了恐惧和害怕。当时，牺牲的士兵多了，没有了棺材，烈士们的遗体就被装在大大的塑料袋里安葬。负伤的官兵多了，各种各样的惨状都有，简直难以用笔墨描述。
不过，在一次又一次地掩埋战友的尸体中，在一次又一次地抢救护理伤员中，她的恐惧感越变越小了，她的胆子越变越大了。
记得，医院里来了一位帅气、文静的16岁小战士，名叫文武斌，是鲁南滕国人。他双臂、双腿全部炸飞而截去四肢。医务人员要喂他流食，但他怎么都不吃。可是，有一天，那个小战士看着站在面前的燕呢喃护士，撒娇一样地说：“姐你唱一首歌，我就吃一口。否则，我不会吃的。”燕呢喃听他说完后，心里非常高兴。便说：＂一言为定，我现在就给你唱。＂可是，燕呢喃还未张开嘴巴，泪水便象泉眼一样流了下来……因为她目睹着那个鲜血淋淋的小战士，是如何被抬进手术室的；她目睹着这位小战士的四个断肢，是被怎样一个个锯截磨平下来的。而每一次她都是泪水洗面，哭泣无声，咬破自己的嘴唇。她的心里头，总是在为那个小战士加油鼓劲……想到这些，这歌还唱出来了吗？于是，她双手捂脸，跑到了卫生间，难受得嚎啕大哭起来。等待自己情绪稳定了，才把泪水擦干，回来再唱。
然而，当她走到那个小战士面前，刚一开口的时候，她突然又想到那个小战士没了四肢，以后怎么生活？怎么生存？怎么找对象？怎么谈恋爱？怎么孝敬爸爸妈妈？怎么养儿育女？谁来照顾这个小战士一辈子⋯⋯？于是，她不但没有唱出来，反而又大哭起来。那个小战士虽然没有了四肢，但却有一个无比良好的心态，却有一个无比坚强的意志。那个小战士看出了这位漂亮而又善良的姐姐的所有心思。于是，便说＂姐姐我吃还不行吗？你别哭了好吗？你一哭就不如原来好看了。＂那个小战士越是这样说，燕呢喃就哭得越厉害。最后，反而抱着和吻着这个小战士脸蛋掉泪抽泣。
＂姐，你别唱了，我只道你唱不岀来，我吃还不行吗？如果再哭，我就真的不吃了。＂这个小战士的这一句话，反倒提醒了她的护理职责和工作任务，于是，她就坐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地用汤勺喂起了那位小战士。那一天，那位小战士吃了足足三铁碗。那一天，她和那个小战士聊了很久很久⋯⋯
此后，燕呢喃天天为这个小战士流食唱歌。就在我们准备把那个小战士，送往大都市部队医院的前夜晚上，那个小战士，才向我们说岀了他的心中梦想：＂我平时听到过燕呢喃姐姐的歌声，她唱的很好听，我要她给我唱歌，我才吃流食目的，是为了向她学习，她的如何发音和唱歌的技巧。在今后的生活里，我不靠天，不靠地，不靠国家和政府来养活我自己。我要在街头和歌舞厅卖唱，靠我演唱雄壮的军歌和优美的民歌，来养活我自己，养活我的爹娘，养活我未来的妻子儿女⋯⋯＂我们在场的医生和护士，无不为那个小战士竖起了大拇指。同时，没有一个人的眼睛里不饱含着泪水的。唯独燕呢喃手捧着那个小战士的脸蛋，吻了一下，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我们离开那个小战士的病床，大约还不到十分钟的时候，突然，一枚敌人偷袭的炮弹，打在了那个小战士的病房上。顿时，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泥土飞贱⋯⋯
听到爆炸声后，医生护士纷纷赶来，不顾烟火和大火。我们呼唤、寻找，并默默祝愿那个小战士的幸存。我们在泥土里扒呀，找呀，不少战友指头都被磨出了血。最后，我们只找到了燕呢喃护士喂他用的那只流食铁碗。
该死的战争，竟然如此残酷无情，竟然如此罪恶滔天，连一个失去四肢，想以卖唱为生的小战士都𣎴放过。此时此刻，我们的爱模糊了双眼，我们的恨咬碎了牙齿。
当时，我们所有的人都哭了。唯独，燕呢喃没哭。她呆呆地坐在被炮弹炸飞泥土的弹坑里，一句接着一句地说：＂弟弟，姐为你唱歌⋯⋯弟弟，姐为你唱歌⋯⋯＂
我们立即止住所有的悲痛，把燕呢喃抬到她的帐篷后，并劝她止住悲伤，化悲痛为杀敌的力量。然而，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还是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弟弟，姐为你唱歌⋯⋯
因为，失去那个没有四肢的小兄弟，她的心脑悲痛，已大大超过了她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
后来，医生确诊，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并调离战地医院。
35年过去了。至今，她不管走到哪里，无论见到男女老少，还是见到童叟妇幼，总是开口便对人家说：弟弟，姐为你唱歌⋯⋯弟弟，姐为你唱歌⋯⋯
作者简介：赵月明。山东滕州人。曾任滕州市文艺创作室主任、出版诗集十五部。曾在80302当兵22年，副团中校军衔。曾参加过中国诗歌协会、中华诗词学会、国际诗词协会作家协会、集报协会、收藏家协会。曾在国家级和中央级报刊《中国纪检监察报》《农民日报》《中国文化报》《人民政协报》《团结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诗刊》未名诗人版和《诗刊》青年诗人版等发表过近千首诗歌。（不含星星诗刊、台湾中华日报、香港大公报等等，以及各省级级别以下的报刊等等刊登过的作品）。2005年10月荣获创作发表诗歌作品12500首大世界基尼斯之最。2016年5月荣获搜集报刊刊头80217枚大世界基尼斯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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