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黑进店

作者 低风西语者（僚片子）

　　“撵黑进店”在家乡是指时间充足，用不着着急忙慌地赶促，亦有有些事情只要赶上就行，莫强求，也有赶黑进店一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些到寺庙、道观、乃至街头为自己或他人寻卦之人都是性急的浅薄之人，我也不知道母亲在我即将步入花甲之前，告我千万不要去算命是对我的呵护，还是她迫于在我多灾的青年时，曾否打过卦象，或者知道了什么，析卦者的那一套心理上慑了母亲，母亲只说算卦不好，人得认命。

         昨日跟崔同学聊天，起因从另外一同学那里得知崔同学母亲去世，没有告诉外界，低调地将年迈老母送走一事，当中聊到关于人之生死，吾也告诉他在众人行将掩埋父亲棺木时，看到那未起的坟头被推平的土坎下方，铺开被翻出新土，老话说那是老人把脚下的土蹬动了，那时顿然觉得知道了自己终将要去的地方，也身受到那句老话的传承力。

        有时候想，人，若在用不着考虑生死，而又想了那死，会有多么可敬，不像我这般在父亲未去之前浑噩的活着，更是不懂“了生死”的意义有多么可悲。撇开司马迁说过的那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堂皇，也不能说轻的就一定不被普通大众抬爱。自古不乏老百姓诉诸于法律很难得到律法相应的回答，乃至受徇私枉法之徒各种手段阻挠，迫不得已采取简单的快意恩仇，却彰显了人的爱憎分明。《新唐书·列传》之“孝友”记载，唐朝武则天年间，有个叫徐元庆的人，他是同州下邽县（今陕西省渭南市临渭区）人，他的父亲徐爽被县尉赵师韫“所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徐元庆闻知后一心报仇，他改名换姓在驿站做驿夫，伺机接近赵师韫。几年后，赵师韫已经升任御史，恰好下榻于徐元庆所在的驿站，徐元庆于是亲手杀掉赵师韫，随后投案自首，自缚报官请罪。武则天念其孝心，想赦免徐元庆的死罪，谏官陈子昂执“国法专杀者死，元庆宜正国法，然后旌其闾墓，以褒其孝义可也。"当时都觉得陈子昂的建议很恰当，兼顾情与法，于是就按此执行，杀了徐元庆，然后对其孝义进行表扬宣传。但是，几十年后，柳宗元又对此案的判决产生质疑，当时陈子昂早已作古。柳宗元以为对于徐元庆案，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赵师韫虐杀无辜，地方官又不追究其罪责，反而官官相护，徐元庆无法通过法律途径获得正义，转而处心积虑报仇杀人，“是守礼而行义也”，则不应对徐元庆进行处死；如果徐元庆的父亲本身犯罪，赵师韫杀之，并不违背律法，则其“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徐元庆是罪有应得，不应对其进行表扬，“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又一案例发生在民国，是被后世号称“民国第一女刺客”施剑翘。说的是施从滨乃张宗昌手下的军长，在与孙传芳的部队作战时，多次拒绝了孙传芳的拉拢，不幸兵败被俘，孙传芳不顾手下劝阻，将其杀害，并把他的头颅挂在火车站，示众三天。军阀混战期间，早就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不杀被俘将军”。孙传芳痛下黑手，施从滨的女儿施剑翘信誓旦旦：“为父报仇，血债血还。”可是报仇谈何容易？当时施剑翘的两个弟弟尚小，她才19岁，一个文弱姑娘刺杀孙传芳，岂不是白白送死？施剑翘思来想去，决定将此事托付给堂兄施中诚。施中诚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在施家长大，现在是张宗昌手下的团长。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堂兄后，堂兄发誓一定要提着孙传芳的头颅头来祭奠伯父亡灵。施剑翘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堂兄身上，还专程找到张宗昌，希望能提拔堂兄继承父业。从此，施中诚步步高升，两年后，做到了烟台警备司令的位置。就在施剑翘觉得报仇时机已到时，堂兄却频频劝她放弃复仇。施剑翘终于明白，堂兄是指望不上了，她书信一封，从此与施中诚恩断义绝。一日，施剑翘想起大仇未报，失声痛哭，惊动了来府中借宿的施靖公。此人乃施家老乡，也是阎锡山的谍报股长，他对施剑翘承诺：“只要你肯嫁给我，我愿意承担报仇大事。”刚烈的施剑翘当场答应了婚事。可是，母亲却不赞成，觉着委屈了女儿。施家乃将门，女儿才貌出众，而施靖公家世普通，相貌平平。尽管母亲一再阻止，可深陷复仇执念的施剑翘固执己见，母亲只得备好丰厚的嫁妆，含泪嫁女。婚后，施靖公承诺报仇之事需慢慢准备，转眼过了7年，施剑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这些年，施靖公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升迁上，可升到旅长后再无下文，他开始放纵自己，喝酒打牌，夜不归宿。这天，施剑翘提起报仇之事，他咆哮道：“你们家那么多人，凭啥让我这个女婿去送死？”施剑翘没想到自己等了7年，竟等到这么一句话。看清丈夫的真面目后，她决定一别两宽，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娘家。这些年的煎熬让她明白了，为父报仇谁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母亲劝她放下执念，她表面上答应，暗中却偷偷实施复仇计划，先是去医院饱尝剧痛，将自己的小脚做了放足手术。接着，她又从别人手中弄到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和20发子弹，每晚偷偷练习瞄准。同时，她找机会接近孙传芳，可是孙传芳的住处戒备森严，别说进去，就连靠近都不可能。施剑翘陷入了焦急的等待中。1935年，父亲去世10年了，施剑翘去庙里祭祀时痛哭流涕，有位和尚劝她皈依佛门，还说连大人物孙全芳都一心向佛了，每周三、六来佛堂听经……消息来得太突然，施剑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置好家人后，每逢周三、周六她都来佛堂听经，观察仇人的一举一动，抱着必死之心，时刻准备伺机而动。她定好了11月13日下手。这天，孙传芳准时来到佛堂，坐在施剑翘前方不远处闭目诵经。施剑翘激动得手都发抖，她屏住呼吸，掏枪描准，“砰”，孙传芳的后脑开了花。随后连补两枪，孙传芳当场身亡。佛堂内一片大乱，施剑翘扬手把自己写的为父报仇的传单抛出，然后自首。“孙传芳在施从滨之女枪下毙命”，消息一出，轰动了全国。一时间，报纸上全是关于此事的报道。得知真相的人们，对这个孤勇女子的至孝大义赞叹不已。施剑翘一审被判10年，社会各界人士纷纷涌上街头为她请命：施剑翘为父报仇，为国除奸，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应当特赦。1936年10月10日，此案终于尘埃落定，施剑翘被特赦，重获自由。消息一出，万众欢腾！此后，施剑翘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抗日救国上，主动请缨辗转四川各地，负责募集捐款慰劳抗日战士。1942年，她凭借自己的名气，发起为抗战捐献飞机的倡议，带头捐出自己全部首饰，发动全家捐款，还上街演讲，上门动员，半年时间募捐到了3架飞机的金额，再一次轰动全国。她还创办从云小学，让穷苦的孩子有书读。当时，地下党的电台就设置在从云小学，国民党多次到学校搜查，施剑翘总是挺身而出，及时保护了地下党组织。全国解放后，施剑翘送自己的两个儿子参加了解放军，自己也当选为北京市政协委员。巾帼英雄施剑翘，一身傲骨，爱憎分明，前半生历尽艰难，为父报仇，后半生致力于抗日事业，为新中国的成立和建设作出贡献，不愧为女中豪杰！

　　以上二位搁在平日里却也属泛泛平民，秉持杀人偿命最简单不过的道统教化熏陶，才做的下义薄云天的传世愤举。如果说徐庆元昭雪在开元盛世，那么，施剑翘被特赦后的所有，是否可以说是存于普通人心当中正义得到把持后的对社会的巨大反馈。作为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法官，陈子昂虽是谏官，也是己见而已，陈子昂善卦之名声在外，却算不得不禄于武家人之手，武则天心存怜悯，却还是痛下杀手，终落得个还了他李家天下，一块无字碑任后人凭个人喜好涂鸦。想那风光无限，杀伐威武的一代军阀孙传芳，在日本占我东三省阶段却吃斋念佛，偷安一隅，他实难想到自己非命于一弱女子之手，施女行举令国民为所动，获赦免一死，最后华夏热土得到丰厚的报答。

        视此两件历史案例，心痛了那陕西汉中汉子，搅动了汉江、嘉陵江两岸涛声，却落得“汗青泣血”，“一腔悲壮”“二十年前军旅报国”“二十年后陪于母坟，石块三九寒凉”。记得那年春节，忽得新闻，令人瞠舌，后得知案件详情，父亲也说那娃是孝子，不知当死不当死，父亲眼里的怜悯化作一声哀叹，再无他话。我想那法官在斩立决签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可否想过日后再无大义凛然，义薄云天的仁人志士，且没有一丝褒扬这汉子的只言片语，反倒是社会上一片哗然，多说判决偏矣。

        那法官，身居高位，却忘了有句“一朝为官，三辈擂砖”的古训，杀一人易，孙传芳终得不了天下，赦免一人，中华得了人心天下，孰轻孰重这点利害都分不清，也怪不得陈子昂“独怆然而涕下”，柳宗元虽也中年挂科，却还是“汉家三十六将军”善终。与我而言，“撵黑进店”就是有生之年能知了那他人生死贵重，知己命轻若雀鸿，却也自不当贱，生来看书，死去沃土，长了它乱坟岗上飞草惹蚊蝇，叮得那老牛摇尾，母猪蹭墙，也算是权当我笑了。

2023.2.16于海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