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情缘
作者/姬鹏升
在外求学,最想念的除了妈妈做的浆水面,还有家里的那方热炕。这两样东西是连接我与故乡的桥梁,此岸是家的烟火缭绕,彼岸是他乡漂泊无依。
北方的冬天有着刺骨的寒,冷风时常夹杂着零星半点的雪花穿梭在人群、在荒野。它们有的消散在人们的唇齿呼吸间,有的堆积在每一个角落,成冰,成霜。学校宿舍虽有暖气,但晚上睡觉依旧会冷。冷的时候我就会闭着眼睛想象我正睡在热炕上,屁股烫得很疼。走在路上冻得手疼的时候,也会想起热炕。把冰冷的手伸进热炕,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有时课堂上,老师讲得无聊,思绪便开始游离,想着若我告诉妈妈归期已定,她肯定会将炕烧得热气腾腾。过年时串门的亲戚朋友盘坐于炕上围成一圈,或玩扑克喝酒助兴,或拉家常谈天说地。每每想到此处,便有些“莼鲈之思”了。这也许就是游子口中的乡思吧,我的乡思便是家里的那方妈妈烧的热炕。
有一次同学向我借《三体》图书,我欣然应允。还书的时候他对我说,书有一种陌生且刺鼻的味道,我疑惑。闻了之后发现是炕烟的味道,那是我在假期将书背回家放在炕上浸染了炕烟所致。于是思乡之情愈烈。其实我小时候是讨厌炕的,尤其是炕烟。上小学时,跟妈妈去城里亲戚家做客,并住了一晚。我被安排在一张床上和表哥睡在一起。那是我第一次睡床,第一次对炕有了厌恶。床的绵柔使我在此后的日子里久久不能忘怀,当然也夹杂着对土炕的厌恶。这种厌恶随着时间的流逝积累,直到有一天,彻底爆发了出来。那天妈妈将炕灰清理并重新将炕烧热,炕烟便随着炕缝在夜晚的房间弥漫,我的校服就放在炕缝的地方,炕烟透过我的校服进入我的鼻子。这些对于熟睡的我是未知的。第二天上学便遭到同学的嫌弃和嘲笑,搞得我颜面扫地。在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气冲冲的回家和父母打响了第一次有关炕的战争,我将炕的不满和厌恶一字不落的宣泄了出来,并且声明了我要睡床的想法。当时爸妈说了啥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怪我无理取闹。最后我发脾气并两天没有吃饭,妈妈在两天后以给我盛一碗饭的方式给我道歉。这是每次和她冷战后她向我道歉的常用手段,但是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向她认过一次错。后来我为我的无理取闹付出了代价。
上初中时,我在乡镇中学开始了寄宿生活,如愿以偿住上了心心念念的床。夏天还可以,但是冬天就不好受了。那时家里条件不好,被子和褥子都很单薄,我的床铺靠门,晚上冷风偷偷从门缝溜进来“偷袭”我,我以蜷缩抗拒,但无济于事,便想家里的热炕,至少在意念中觉得自己睡在家里的热炕上。靠着这个信念我度过了初中最艰难的三年。那时我穿着姐姐穿过的早已失去了保暖性能的棉衣,一双不知道原本颜色的带绒暖鞋,好像是一个亲戚给我的。没有手套,双手裸露在寒风中无处安放。因为放到哪里都一样。我佝偻着腰,行走在校园,看着同学们穿的新潮的棉衣,让我原本敏感的心变得更加脆弱。我开始自卑,我开始讨厌冬天。因为冬天让穷的人更穷,富的人更富。在冬天的严寒中穷人家孩子的尊严不值一提。唯一能安慰我的就是周末可以回家,回家就可以睡热炕,我喜欢身体肌肤被炕烤的那种灼热感。
高中时家里条件好了很多,也买了席梦思大床。每次回家我总是在两者之间难以抉择。我想睡炕,因为炕与我而言有着特殊的情感。但我又想睡床,因为烧炕的燃料短缺。原本有牛粪可作为烧炕的燃料。但是牛粪又是农家肥的主要原料。爸爸为了来年庄稼有个好收成,牛粪尽数做了农家肥。这样一来就苦了我妈,在数九寒天里,为了不让我们受冻,她扫树下的落叶,捡路边的树枝,铲田埂上的草皮做烧炕的燃料。她每次回来都披着一身灰尘,举着冻僵的的手在炉子边来回踱步。我知道那是对我们一种特别的爱,她将母爱在炕中燃烧,释放温暖,替我们抵御严寒。看着她佝偻着腰背着满满一背篓烧炕的燃料走进夕阳,影子无限拉长放大,直至将我包围,顿时感到一股暖流从眼睛流入,温暖了全身。进而化作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堵在咽喉,哽咽之极。
现在我在外求学,一学期回家一次。每到冬天便会想起家里那方土炕,想妈妈烧炕时的样子。去年家里安装了摄像头,通过网络能在手机上看到摄像头所摄内容。我想家的时候便会打开看看。有一次正好看到妈妈烧炕的场景,看着她佝偻着身子将一背篓燃料倒在炕眼,然后半跪着用锄头将燃料推进去,每一次都显得异常吃力。末了,她将残渣用双手举进炕眼,她烧的正是我睡的那个房间的炕,因为我告诉她我这两天回家。那个房间的炕眼正好在摄像头所摄范围内。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升腾起归心似箭的心情,燃烧我的每一个细胞,我恨不得立马飞回家,替妈妈背烧炕的燃料。
家中的炕,将是我一生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