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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正官:1948 年 7 月生,1969 年2月参军,大专文化。现为厦门市老年书画研究会荣誉会长兼研究室主任、厦门老干部局书画社顾问等,国家一级美术师。
1988年金秋。在庄严肃穆的军队离休干部授勋仪式上,一枚熠熠闪光的红星功勋荣誉章捧到归侨老人许飞鹏的胸前。他热泪盈眶。这闪闪的红星凝结着他投身革命五十多年来血火交织和坎坷跌宕的难忘岁月,凝结着他对党矢志不渝的崇高思想和对人民的一腔情爱。
一
午夜,人们正在酣睡。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把许飞鹏惊醒。他开门一看,天黑沉沉,一个农民汉子直扑进门来哀求:“许医生,求求你了,我的女孩肚痛打滚,哀叫连天,迟去怕不行了!”
许飞鹏已经接到部队通知,确定他按师职待遇离休安置,并当选为出席全国侨务工作会议代表。职位待遇和荣誉从未消减他做为一个人民医生的责任感。他问明患者在十多里外的山村,急忙背上药箱,拖过一辆自行车飞驰而去。
儿女们起来为他掌灯,他已麻利地上路了。眼望他那高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木麻黄林中……
许飞鹏幼年随祖辈侨居在菲律宾中南部的怡朗城。1935年秋,野心勃勃的日本侵略者,由我国东北步步进逼华北。许飞鹏作为一个侨居海外的炎黄子孙,和其他侨胞一样,忧虑着祖国的存亡。他当时家境不错,父亲和叔父在怡朗经营着七家店铺,可说是生意兴隆。许飞鹏已是十六七岁的英俊青年,长辈曾希冀他能继承他们日益兴旺的事业、把家族的荣誉发扬光大,为当地华人争口气。但他在当地进步教师张幼庭等人的教育和影响下,深感侨民的命运同祖国的命运唇齿相依。他积极参加进步学生运动,第二年参加了怡朗革命组织“华侨救亡会”。
1938年秋,他受救亡会派遣回国,冲破沿途重重险阻,奔赴革命圣地延安,起先在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后被调入延安医大学习。他几次见到过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叶剑英等领导同志,直接聆听过他们的讲话。许飞鹏在这块革命根据地,如同在暗夜看见了灯塔。在党组织和领袖的教育下,他的人生观开始新的升华,他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锻炼,成长为一个坚定、忠诚的无产阶级战士。
建国初期,他从卫生部的科长工作岗位上,被选送到首都协和医学院深造。在著名的外科专家吴英恺、宋儒耀教授的指导下,外科知识得到很大提高。在临床实践中,又经张孝骞、孟继懋教授等多位名师指点,使他的整形外科技术日益精湛,成为我军知名的整形外科医生之一。
正当他业务上大有作为的时候,厄运突然降临到他头上。五十年代后期的一场“反右倾”斗争,使他蒙受了不白之冤,被当作犯人送进了劳教场。到六十年代初,他刚刚得到在一个小医院工作的权利,随着史无前例的大动乱又开始了。造反派们抄了他的家,发现他保存着当年在菲律宾的居留证,便被当作“叛徒,特务、里通外国的铁证”。接着是无穷尽的拷打追逼。他的几根肋骨被踢断了。他挣扎着爬回了祖辈的家乡晋江县龙湖乡。乡亲们非常同情这个变成“反革命”的老革命,不少人给他送来衣服食品,给他真挚的安慰和帮助。在这缺医少药的穷乡静镇,许飞鹏努力为乡亲们治病,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每日门庭若市,夜间房里也挤了不少病人。但原单位的造反派们并没放过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又被抓走了。乡亲们怀念他,曾有八个公社七十多个大队的贫下中农协会联名写信,请求将他送回家乡,“清队办”不得不取消他的“里通外国分子”罪名,改为“反动学术权威”,决定下放农村。这才使他重新回到了闽南晋江县龙湖乡,在一个简陋的乡村医院工作。
1980年,和煦的东风染绿了祖国大地。许飞鹏二十年来先后被强加给他的罪名终于得到平反了,恢复了他的党籍军籍。人们清楚地看到:一个生活条件优裕的海外青年,义无反顾地赴延安参加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岁月没有磨蚀他对党的忠贞,逆境没能阻遏他对事业的追求。他的经历不愧为一曲赤子的颂歌。
但是,这时的许飞鹏却已步入了晚年。他感到自己更要珍惜光阴,把余生全部奉献给党和人民。每当许飞鹏为病人穿行在崇山峻岭和阡陌小道时,儿女们都惦念着他。但许飞鹏却是那样固执地匆匆出诊。他说:“只要生命还不到终点站,就要坚定地走为人民服务的路。”
那天深夜,他骑车赶路来到患者家里,经诊断,那女孩患了急性阑尾炎。他立即在就近卫生所里支起手术台,经他精心开刀,这个可爱的孩子化险为夷了。
二
党培养教育了许飞鹏,使他具有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品德和超群的医术。他还可以发挥自己的优势,把晚年生活融入“四化”建设的洪流中去。
有人看中他身怀绝技,愿出四五百元的月薪聘请他开联合诊所,想让他当“摇钱树”,他摇头拒绝。有人劝他出国,去菲律宾同经商的姐姐弟弟一起享福。他也没答应。
他的心放在怎样为祖国、为人民竭尽暮年之力。他依然不停地到各乡巡诊。
十几年来,他的足迹踏遍了龙湖水畔的九十多个村庄。他和乡亲们结下了深厚情谊。1971年至1978年,他为当地病患者主刀动手术1800多次,并培养出一些中青年医务人员。从1980年组织确定他回部队离休安置到1988年底,他义务为群众治病5000多次,其中参加抢救危重病人 220 多次。这一串数字疑结着他多少心血和汗水啊!
群众非常敬重他。在这个著名的侨乡,到处都有人传说着他高尚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
有个叫施培城的少年患一种怪症,每晚临睡前须把腹中食物反复呕吐干净,哪怕只一丁点残留,躺下后就腹痛难忍,经多家医院会诊得不出结论。许飞鹏眼见一个英姿勃勃的小伙子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心情十分沉重。好几个傍晚,他到患者家细心观察病情,反复揉摩患者腹部的不同部位,从不同的痛感反应中悟出病因,准确地诊断为“结核性幽门狭窄”,并带他到医院做了手术,根治了这一疑难病。如今,施培城已是一家集体企业的领导人。他常说:“没有许先生,我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一天,一个青年民办教师面带羞涩地来找许飞鹏。原来他是个“阴阳人”。这病例许飞鹏还没有治过。他忆起早年宋儒耀教授讲授课程时,详细介绍过这种病例。他翻箱倒柜,在大堆资料中找出当年的笔记,又与医院同行一起精心研究了手术方案,终于成功地为患者再造了阴茎阴囊等器官,使他获得了做男人的资格。如今这位教师已建立了美满家庭。他望着娇妻幼子感动地说:“是许大夫赐我幸福。”
有一天,几个农民急乎乎来请他。石厦村一个小孩不慎被火药大面积烧伤。许飞鹏清楚,治疗大面积烧伤,在当地医疗条件不足。他想起自己过去在野战外科训练班曾重点学习过这个内容,有一定的知识和经验。他骑上自行车就往石厦村蹬去。半路上,不慎车轮碾进路边沙堆,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虽未伤着筋骨,毕竟年岁不饶人,好久爬不起来。但他想起病人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现在一分一秒都性命攸关。他奋力挣扎起来,又骑上了车,赶到村里对病人作了紧急调治,接着又将病人护送到医院,同医护人员一起精心护理近一个月,终于使小孩脱险。
不胜枚举的动人事迹,象一颗颗晶莹的珍珠,闪烁着一个革命老战士晚年的光辉。
许多老人欢度晚年的方式是下棋、打麻将、逗孙子、访战友。
许飞鹏除了给人看病,就是抓紧点滴时间攻读大量中草药书籍。
“老许呀!你是著名外科医师,何苦老来耗精力去攻非你所长的学科呢?”有人关心地询问他。
许飞鹏总是擦拭那深度眼镜,叹息说:“在这缺医少药的乡村,群众除了需要外科大夫,更需要的是能治常见病多发病的医生。我还想帮助群众掌握自医自救常见病的知识,不攻克中草药这一关怎行?”
不久前的一个晴朗的日子,笔者同他一起外出巡诊。每到一个自然村口,男女老少都亲切地同他打招呼,争相迎接他到家做客。只要一坐下,就围来一些要求看病的人。他信手掏出纸笔,一一切脉问诊。他的处方都只开多客几味。周围群众都反映:“吃许先生开的药灵得很!”
人们对他赞颂不已。他只是笑笑,说:“我并不是什么神医。
中草药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一项宝贵遗产,其中有许多单方验方是有奇效的。我只是初学了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另外,搞医务要有很强的群众观念。有的医生一开处方就是几十味,一大包,很多无效药,群众哪能负担得起?”
许飞鹏住进泉州部队干休所后,开始回顾总结几年来中草药治疗常见病的实践,编写出《农村中草药验方选编》一书。每个验方都很简明,不少草药可在山间地头采集到,是一本便于农民自医自救的工具书。为保证疗效,许飞鹅对每个验方都进行过一般药理分析,多数经过临床验证。这本书,已由福建科技出版社发行了。为写好这本书,他经常孤灯熬到深夜。儿女们心疼地劝他休息,说:“您跑了几十年的坎坷路,该歇歇气了。”他笑呵呵地回答:“我不能停下脚,要跑最后一段征途!人来这世上一趟可不易,不给人留下点什么,心里不踏实啊!”
许飞鹏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脚步仍然朝着前方迈进。

三
许飞鹏知道,作为一个立志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共产党员,作为一个长期受党和人民哺育的革命老干部,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竭尽自己之所能为人民造福。他行医是这样,行医之外的一切活动也是这样。
一个炎热的夏夜,许飞鹏正在院内乘凉,忽听见一个少年在楼顶平台啜泣。他赶忙跟了上去。这少年名叫许凡,在附近秀山学校读书,成绩良好。没想到在经商发财的浪潮冲击下,他的父母竟要他停学去搭手做买卖。他和父母吵了起来,没奈何独自上楼伤心哭泣。许飞鹏慈祥地抚慰他,问他为什么这样?许凡擦了擦眼泪,对许飞鹏老人说:“老师常讲,不能以出一批新文盲的代价来换几户发财人家。他们是被钞票裹了脑袋蒙了心!”许飞鹏赞扬和鼓励他的求知上进心,对他那眼光短浅的父母表示愤慨。他立即找到许凡的父母谈话,以长辈身份说服了他们,终于使许凡又能继续上学。
他了解到重商轻学的社会风气已刮进了校园。一个中学老师向他抱怨校舍得不到修缮,老师收入不如种田摆小摊的,想辞职不干。许多教师不安心教学,学生的学习成绩下降。附近学校有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学生不去读书了。为此,许飞鹏好几天到县教育局、物资局等部门去反映青少年失学、学校失修的情况。又到乡政府、村民委员会去提出改进学校工作的措施.大家为这位归侨老战士忧时爱国的精神所感动,推举他为秀山学校的名誉校长。乡政府从几个渠道筹集了资金修理校舍,并适当地提高了教师的待遇。许飞鹏在村民大会上对学生的家长们作了感人肺腑的动员,人们纷纷把辍学的子女送回了学校。后来,他又争取几位回乡探亲的华侨好友募集了十七万元捐赠家乡办学。使当地震窑中学和秀山学校的教学环境、设备进一步得到改善,青少年们踊跃入校,校园又沸腾起来了。
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秀山村,这个四周不通公路的山庄还在沉睡中。许飞鹏常常望着村后那高高的风炉山出神,怎徉让山村跟上沿海经济发展战略的脚步呢?这里的自然条件井不比别处差多远,只说那漫山的花岗岩,就是外地需求的建筑材料和宝贵石雕原料。可是要采石加工化为财宝,就得改变这个小“天府”的闭塞状况。要想变,先通电,要想富,把路筑。许飞鹏找村党支部书记,建议赶快筹划修路和办电。这位书记姓许,六十年代就担任了党支书,他带着人们在山头上、田野里艰辛劳作,二十多年过去,山水依旧。近两年,邻近不少乡村“发’了,而他也已进人晚年。他想,再不在改革中为群众办几件起眼事,就有愧此生了。因此,他听许飞鹅这么一谈,两人竟不谋而合。很快制定了修路方案。
筑路工程开始了,但很快就碰上了一个“拦路虎,线路要通过一户村民的高产庄稼地。尽管村干部们唇焦舌敝地劝说,户主仍然不肯让。许飞鹏凭着自己为他家老小看过病的情面,亲自去交涉,仍然碰了钉子。这时,他想起他的亲侄子有块高产责任田就在那“拦路虎”的近处,就连忙回家去动员侄子将高产田划出一块来,补偿给那户人家。不知是他为群众办事的热忱感动了这户人家,还是由于别的原因使他想通了?当许飞鹏再次到他家谈判时,这家户主竟慷慨地一口答应让公路通过他的责任田,也不肯接受换补了。不久,一条宽阔的大道从村里通向当地的干线公路。汽车和手扶拖拉机在大道上昼夜奔驰。满山优质石料源源地转化成村里的财富。秀山村也开始“发”了。
许飞鹏又忙着“办电”。但是,要把电接进秀山村,谈何容易!几经奔走,资金总算筹好了,而电厂的供电计划却安排不上。支部书记和几个村干部几次去都碰了壁。又是许飞鹏亲自出马,到电厂去拜访厂长。厂长姓吴,是个转业军人,为人坦率机敏。他见到许飞鹏这位老前辈亲自来求他,着实需要重新考虑给秀山供电的问题。许飞鹏说:“你看,解放几十年了,一个离电厂不远的村子,还是脚踏碓板舂米,手提灯笼行路,我们当干部的不觉得难受吗?”吴厂长听着面前这位老人哽咽的语气,深深地感动了,还能推什么呢?他立刻同意安排供电计划。这时,输电线路上的器材大都准备齐全了,唯有固定线杆用的三十几副“T型夹”却弄不到。村干部们如同找不到“药引子”的病人一样焦急。许飞鹏同老战友们联系,得知省城一家电器配件厂有这型号的“T型夹”。他随即带一个年轻人直奔福州,又经过几番交涉,终于解决了这个难题。正午,顶着骄阳,许飞鹏和那个年轻人一起带着T型夹满怀喜悦回到了山村。
银线传光明,家家户户电灯闪亮。许飞鹏心里充满了甜蜜。
许飞鹏不辞辛劳为人民造福的感人事迹广为流传。从1987年以来,他三次被南京军区和福建省军区评为“先进离休干部”。
但他依然不计个人的荣辱得失,不停地为大家奔波着。每逢干休所里有老同志患了疾病,他都赶去探望,能帮上手的,就协助医务人员为患者排解病痛。他虽然住在舒适的泉州干休所,心里却时时牵挂着乡亲,继续为群众义务治病,排忧解难,不收取任何报酬。
有人问道:“你这个老头,在战火中钻过,在劳改队里蹲过,在手术台没日没夜站过。人到了这大把年纪,还不图个清静?还这样自找苦吃干吗?”
许飞鹏回答:“正是因为我老了,所剩时间不多了,我就越发要争分夺秒地拼搏,把我过去的损失补上。我参加中国共产党的初衷,就是为共产主义奋斗,为人民事业献身。我要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写好自己的历史,使自己感到无愧于一个共产党员的称号!”
这是一个归侨赤子的响亮回答。
这是一个半个世纪来,历经战火艰险和冤屈磨雄考验的老战士的诚挚回答。
这也是许多已离休的革命老干部的共同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