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陕北道情戏

文 / 劲挺

       如今过年不热闹。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过年都是有滋味的， 尤其是一年之初的正月里， 那可是天天过年， 吃得稍好， 穿得稍暖， 整日里跟着秧歌队跑。跑累了，还要围在一起看陕北道情戏， 只要那一声脆生生的“哎嗨哎嗨吆 ” 响起， 自己便莫名其妙地跟着激动起来。 

      有一年， 正月初八下午， 百无聊赖时我打开了电视机，无意中听到了一声 “ 哎嗨哎嗨吆 ” ， 一种久违了的乡音让我感到无比震撼， 可惜节目播完了， 这是一个介绍陕北清涧道情戏班的小专题片。 

      清涧道情是陕北道情的一个分支。在陕北，有三种道情戏在传唱。 一种是由山西引入，融入了陕北音乐元素的神府东路道情。一种由陇东传入吴起，志丹的西路道情。而清涧道情据说是在洪武年间受佳县白云山道教音乐影响发展起来的本地坐唱音乐。有一年，省文联组织作家艺术家去榆林开了个座谈会，期间，安排我们欣赏了一场由白云山道士演奏的小型音乐会，那真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演出，大家听得如痴如醉。当地的文化官员介绍说，这种道教音乐是大明洪武年间皇帝让北京白云观的道士来教授的。他还说，陕北道情就是由道教音乐演变来的， 道情中的曲调有很多能与道教音乐相对应。有资料介绍：道情，是由古代道士念经、演唱、诵咏道教中的情理而得名的。据《唐书．礼乐志》载：“ 调露二年（公元679年）高宗命乐工制道调， 祀老子 ” 以及芝庵的“道家唱情， 释家唱性， 儒家唱理， 故曰唱道情， 或曰道情， 即道情调也。 ” 

   道情最早是道教观内咏唱的 “ 经韵 ”， 文体为诗赞体。 后来吸收了词调、 曲牌， 演变成为民间布道时演唱的 “ 新经韵 ”， 也称 “ 道歌 ” 。 ① 

   清涧道情主要流行于清涧及附近的延川， 子长， 延安等地， 受众面并不大， 但影响力却很大， 比如我们现在经常可以听到的《翻身道情》， 就是因为鲁艺贺敬之， 刘炽的等人根据陕北民间老道情改编和歌唱家郭兰英等人的精彩演唱传遍全国的。    

   陕北道情分为老道情和新道情，差别不大，老道情保留了传统唱法，而随着时代演化加入新时代元素的唱法叫新道情。据统计，陕北道情有 72 个套曲， 100 多个曲调， 以 “ 耍孩儿 ”、“ 清江引 ”“ 罩罗袍 ”、“剁板” 等为主要曲牌， 又吸收、 采用了秦腔与其它梆子戏 的一些锣鼓、 唱腔、 表演、 剧目以及民歌小戏，逐步形成为成熟的别具一格的道情戏。 ② 它的曲调委婉， 悠扬， 悲凉， 且又刚强。 每种唱法有基本套路， 和宋元曲子牌是一样的。但不管怎样唱，尾句大部分都归到“哎嗨哎嗨吆 ” 上。 唱词有上下句对仗的，也有些不要求严格对仗的， 可以转换韵脚如平调就是七字三腔，杂腔唱起来就非常自由，但不管如何唱，都要求演员用当地方言演唱。它的伴奏乐器多样，可简可繁，管子，脆鼓和水铰子很重要， 起扎腔和压板作用。 民间最多演唱的形式叫 “ 三柴板 ” ，无伴奏， 一个和几个人， 各手持三根木片， 一边扭一边唱。 而闹秧歌时的场地演出叫 “ 闹丝弦 ” ， 大多演小戏和折子戏。 在庙会上演出的叫“ 唱大戏” ， 是要搭舞台的。 唱大戏的戏班基本上是专业团体， 要预先订， 也叫“写戏 ” 、“请戏 ” 。 现在， 游走在陕北的戏班不多，但这部分人是唱道情戏的主力。剧目有《窦娥冤》《十万金》 等。我不懂音乐， 印象中， 西路道情唱腔平直，少起伏，尾声有时直得像吆牛声，可能与他们那里的人说话发音有关系。而东路道情看得很少，主要在延川传承，腔调婉约平缓一些。清涧道情能唱几句，这得益于我的父辈们。 那时候， 人虽穷， 但精神不穷， 好年馑的正月， 我们社（一般几个村为一个社）都要组织秧歌队。我的父辈们都会唱道情， 随便叫几个人， 吹拉弹唱， 生末净旦丑凑齐， 锣鼓家什一响， 便哎嗨哎嗨唱响了一座座村庄。在我眼里，这种自娱自乐的忘情表演很是一道很亮丽的风景。 实际上， 由于年龄小， 许多剧目是看不懂的， 不知道他们唱的是什么故事， 要说明什么道理？有一回，在镇上第一次看《李翠莲大上吊》（又名十万金） 只听懂了一句词： 死了好， 死了好， 死了能穿大红袄。 也弄不懂《王大娘钉缸》中， 老婆子为啥要欺负钉缸匠， 只是爱看三花脸， 小鬼打斗。 随着年龄的增长， 也看懂了一些戏， 比如《夫妻逗趣》《张连卖布》《小放牛》等。 那时候， 好像不在意懂与不懂，重要的是要有这样一个氛围，把自己融入进去。

   记得最后看道情戏是在 1967年， 正值文革， 学校被武斗队占了， 没勇气参加武斗的学生都失学回了家。有一天，我姑说附近的拓家沟唱戏，让我去看， 顺便捎一捆白菜给亲戚。我背着菜走了三个小时去，看的是《林英降香》，古装戏， 一个三花脸， 不时用笤帚把捅丫鬟的屁股， 引得观众哈哈大笑。这些人真够胆大的，破四旧呢，敢唱才子佳人。戏唱到半截，听人喊： 武斗队来了！ 吓得观众和演员落荒而逃。

    我看过最有感染力的是《十万金》，剧情大致是唐僧化缘，遇到了善女李翠莲，二人盘道，李给唐僧一支金钗，后被丈夫刘全责备，逼死。后来刘全知道实情，后悔不已，主动替唐王去地府给阎王爷进奉北瓜。 唱段是李翠莲临死前， 割舍不下儿女的心声表露，让所有的人为之动容。那声音如泣如诉，悲凉之极， 是真真切切在 “ 道情 ”。

   我理解， 道情不仅仅是在向观众讲悲欢离合的故事，重要的是向人们传递了一种情感。而这种情感的传递是经过演唱人深情并茂的表演，给观众制造了一种 “ 气场 ”， 因此， 它极具穿透力。 我还记下了一个老人唱的“三柴板 ”唱词： 远照南山一朵云， 富的富来贫的贫，贫到闹市无人问， 富到深山有人敬， 哎嗨哎嗨吆。 这不仅是唱戏， 明明是一声声对当时社会不公平的呐喊抗争。 

①②见汉网： 陕北道情与道教。

    劲挺，陕西延安市人，记者，编辑，作家，陕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延安风土记》（获陕西文联优秀作品奖）《爱的别墅》，长篇小说《呼儿嗨呦》，网签长篇小说《陕北闹红》（获凤凰网首届读书原创大奖赛二等奖）《鬼推磨》《鹅毛不是雪》等。现退休，住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