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 乡 的 雪
文/李树功
冬天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或早或迟,往往飞舞着漫天的雪。记得小时候,跨过暮秋的门槛,雪花就象一位不速之客,在人们不经意间静悄悄地飘然而至。清晨,娘推开房门,惊喜便迎面撞个满怀:“徐州呃,快来看,雪都封了屋门咧!老天爷咋下了这么大的雪啊!”朦胧中听娘一声唤,我好奇地闻声而起,来不及蹬上缅档裤,披上棉袄,伏身窗台,从窗户窟窿里往外一瞅:哇!真是好大的雪啊! 鹅毛般的雪花,你拥我挤,争先恐后,洋洋洒洒,满院飘舞。窗前那棵夏花火红的石榴树,枝头绽满洁白的花朵。小小庭院早已被厚厚的积雪妆扮得银装素裹,绘出一幅冬天最美丽的图画。我的老家济南市章丘区官庄街道张庄,北依凤凰山,东傍巴漏河,是个美丽的小山村。细玉罗纹下碧霄,杜门颜巷落偏绕。小时候,故乡冬天的雪,下得很多,也很大。老天爷好象偏爱这贫穷的乡野,不象现在这般吝啬小气,总是豪爽地把自己创造的艺术珍品恩赐于故乡大地。下雪了,小伙伴们最喜欢结伴玩雪。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或者干脆在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嘻嘻哈哈,欢呼追逐,象一群野兔般狂欢撒野。玩至尽兴,索性躺于雪地,驴打滚似地左右翻滚。雪花儿趁机钻进脖埂里,藏匿裤档里,一股凉意顿时润入心田,胸中却升腾起无以言表的舒畅和惬意……乡下同龄的小小子们,个个长得黑黝皮实。穿着开档裤,露出絮花的棉袄袖口,鼻涕擦得油花贼亮。光脚蹬一双露了脚Y子的破棉鞋,脸上手上冻得红一块紫一块。小伙伴们全然不顾,无不忘情地嬉雪打闹。此时的凤凰山,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逶迤,披上银装,于天地一色。雪中的巴漏河,两岸满目素裹,皑茫一片。涓涓流淌的河水,暖暖地浮腾着一层仙气般的淡淡水雾,无畏地在故乡雪原的洁白舞台,展示着纤曲柔美的婀娜多姿。娘说:“孩子,你出生那年的雪,下得才叫大哩,足有一尺多厚呃!”“你是从巴漏河边捡来的呀!那年腊月十八,娘冒着大雪,把你抱回了家。”从此我知道了,我是巴漏河的孩子,是纷飞的大雪在临近春节的时候,护佑着我降生在这个小山村里一个极普通的世代农家。此后下雪的时候,我便见爹娘满脸的皺纹也盛开绽放,喜悦地象那美丽的雪花。常常你一言我一语,唠叨个没完。商议着打春后如何如何给麦子多施点肥,如何如何多种点春粮,如何如何去普集赶个大集,给我和弟弟妹妹买点早就相中了的美味佳肴。雪愈大,天愈寒,农家人的日子过得愈红火,愈有奔头……高中毕业那年,我投笔从戎,在抗美援朝荣膺“万岁军”美誉的陆军第38军,当了一名光荣的坦克手,驻守京郊。两年提干后,每年休假探望爹娘,我喜欢选择在冬季,尤其是在春节前夕,图得是回老家和爹娘过个团圆年。不知为啥,此时故乡的雪,往往不期而遇,纷纷扬扬。记得有一年,我早早办妥了回乡过年的休假手续,忙到大年三十凌晨才登上南下的列车。慢悠悠晃荡了10几个小时,傍晚才到达普集车站。下了火车,飞舞的棉絮般的雪花便蜂拥般包围过来。 我沿着巴漏河西岸曲径,兴奋地急匆而行。积雪踝深,“吱吱”声响,北风呼呼,雪花飘飘。归心似箭的我却依然兴致勃勃,意气风发。老远隐约可见一个模糊身影,站在村头的高岗上,冒着风雪,不停地翘首眺望。走近一看,啊!早已满身落雪,冻得瑟瑟发抖的那个雪人,竟然是娘!“徐州呃,你咋来得这么晚了呢?俺早就听见火车的笛声咧。你看这雪,下得这么大,冻滴慌不?”娘说着,拍打着我肩头上的雪,左瞧右看:“咋这么黑了呢?也瘦了呃!”娘心疼地说着,低声抽泣,禁不住流下眼泪,又赶紧从上到下为我扑拉身上落满的雪花。而此刻的我,拉着娘那粗糙冰冷的手,心里一热,也扑簌簌地潸然泪下。还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在南京当炮兵的二姐夫,在北京当海军的三姐夫 ,相约春节一齐回故乡探望爹娘。两个姐夫的父母已不在人世,和姐姐一说,竟不谋而合,欣然同意。大年初一那天,也是漫天大雪。落尽琼花天不惜,天地无私玉万家。雪中的小山村美丽得象个白玉雕刻的世界。那个年代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谁家要是有个当兵的,再提拔成军官,全村人都心馋眼红,仰之以待。娘领着我和姐姐姐夫冒雪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穿着军装的三个大小伙子,精神抖擞,围拢着娘,又说又笑,穿行于大街小巷,成为小山村建村几百年来空前绝后的一道雪中靚丽的风景线,引来乡亲们的啧啧称赞!

一位乡贤翘着大拇指羡慕地说:“你看人家老李家,两个陆军,一个海军,全是四个兜的军官!”另一位邻居忍不住接话说:“二哥,您忘咧?人家李家大儿子当年也是个军官,还跨过鸭绿江,打美国鬼子立过大功!转业后又让儿子参了军,听说还和老毛子交过手!”“可不是嘛,俺没忘。你知道不,李家嫁到天尊院的大闺女,二儿子是空降部队的侦察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哩!”听着乡亲们一口一个老李家的称赞,娘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我们哥仨和姐弟妹,陪着爹娘啦呱,没完没了的。那个春节,爹娘笑声不断,是过得最熨贴最开心最难忘的一个春节了。返回部队的那一刻,娘拉着我们哥仨的手,送到村北大路口,又不禁抽泣,眼泪汪汪的,嘱咐这个,叮咛那个。爹劝娘道:“别这么难舍难离的咧。孩子们老守在家里,还有啥出息?别哭咧,让他们哥儿仨安心回部队吧。”说着说着,爹的眼睛也湿润了。当兵的哥仨心里无不顿生感慨:一个普通贫穷的山村农家,父母养育了7个儿女,先后把两个儿子,两个女婿,两个孙子外孙,都送到了部队。长子抗美援朝跨过鸭绿江,长孙参加过中苏边境战斗,外孙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为了家国情怀,在无数个大雪纷飞的日日夜夜,该是付出了多大的艰难困苦,又是经历过何等严冬风雪般的揪心煎熬啊!爹娘呀,您那刚过中年就已洁白如雪的满头银发,其实早已默默地告诉了我们一切!白驹过隙,人生恍惚间便进入老年。如今,年逾古稀的我早已把童少玩雪存入历史的过往记忆。每时每刻无不挂念的感恩爹娘,也早已远行,去了天堂。时光不语,岁月成诗。我至今仍念念不忘如诗的故乡冬日,尤其喜欢那皑皑的雪。每每进入冬季,总有缕缕思念和难忘乡愁,油然而生。遇到哪年下一场大雪,我喜欢陪着小外孙女到公园里,或者干脆驱车回到故乡那广阔的洁白原野,象自己孩童时那样,一起疯狂兴奋地嬉戏玩雪。待到外孙女长大到上初中的年龄,她便不愿由姥姥或姥爷陪着,而是喜欢约几个要好的同学,自由尽兴地去玩耍了。我冬日的兴致无奈变为形只影单地去孤独赏雪:端杯热茶,依于窗前,且看且听且思那漫天的风吹雪落。兴致盎然时,也常常走出宅院,顶风冒雪,伫立于茫茫皑地,闭上眼睛,吸口爽气,默默用心去感受人世间洁白世界纯朴至美的高尚意境。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美丽雪花,倾听着风吹雪落的天籁之音,静静沉思着,思绪便蒙太奇般地跳跃着,回到故乡冬日茫茫的悠悠岁月。童少青年时一幕幕场景,又活灵活现浮于眼前:故乡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白雪复盖着的爹娘住过的土墙老屋,低矮茅舍袅袅升起的缕缕炊烟,屋檐下悬挂着的晶莹剔透的洁白冰凌,小伙伴们奔跑嬉闹的欢声笑语,大街小巷雪地留下的深深足迹,家人们天南地北团聚过年的盈盈笑脸,以及爹娘古董脸庞镌刻的苍苍皺折和永记我心间的雪白银发……回眸纷攘红尘,我往往不胜唏嘘:人世间最洁白最璞美的,莫过于故乡那冬日的雪了。正是这纷飞的天使圣物,在寒冷的冬天,给予我生命,并带给我无数春天般的亲情温暖和充满希望的梦想。今年的冬天来了。我多么祈盼,老天爷无私地下几场鹅毛大雪,让我重回梦中洁白无瑕的故乡,拥抱那个温暖的真善美的璞美世界。人世间不管天荒地老,总是春夏秋冬,永恒地四季轮回。冬天来了。祈盼着,祈盼着,下雪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作者简介:出生于1948年,早年从军,转业后在省直机关和省属企业工作,山东大学毕业。在省市各级报刊,高校校刋及网络平台发表50多万字散文,论文,通讯,诗歌,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