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黛玉葬花,千古绝唱
乌以强
王夫人摸挲着宝玉的脖项说道:“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答道:“还有一丸(“一丸”留足余地,好行文)。”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宝玉道: “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大家细细听去,活似小儿口气)。”贾政问道:“袭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个丫头。”贾政道:“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贾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话?一定是宝玉!” 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贾宝玉在浓词艳赋上下了功夫。今天《红楼梦》读过七遍后,再闲评所得:一笔一句皆是为了写好人物。没有一笔是废笔)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宝玉,你回去改了罢。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动气。”贾政道:“究竟也无碍,又何用改(几乎改去好名)!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作功夫。说毕,断喝一声:“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好收拾)!”王夫人也忙道:“去罢,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慢慢地退出去,向金钏儿(再提金钏)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去了。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里,一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等坏了,愁坏了,所以有“堆下笑来问”。):“叫你作什么?”宝玉告诉她:“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去淘气,吩咐吩咐(就说大话,毕肖之至!)。”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她:“你住那一处好?”林黛玉正心里盘算这事(林黛玉亦有盘算事,拣择清幽处耳,未知择邻否?),忽见宝玉问她,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青翠欲滴,佳人心幽)。”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择邻出于贾宝玉,所谓真知己)。”二人正计较,就有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日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的。这几日内遣人进去分派收拾。”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环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八字写得满园之内处处有人),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好),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绛芸轩里绝喧哗,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娇艳之句,也写在扇头璧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谁想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园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烂熳之时,坐卧不避,嬉笑无心,那里知宝玉此时的心事。那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不进园去(贾宝玉心理变化:懵懂欲开),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顽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不可拿进园去(自古恶奴坏事):“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的不拿进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粗俗过露”:化俗为雅)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 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从头细玩”:不是读,而是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好一阵凑趣风),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情景交融的典范),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连用三个“满”字。黛玉葬花,是千古绝唱)。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情痴), 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回来只见地下还是许多,宝玉正踟蹰,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一幅采芝图,非葬花图也。写出扫花仙子。文学就是追求极美)。

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如见如闻),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好名色,新奇,葬花亭里埋花人),如今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宁使香魂随土化:千古绝唱的描写。写黛玉又胜宝玉十倍痴情)?”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顾了这头,忘却那头)。”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得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馀香满口(“词藻警人,馀香满口”:好书)。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说宝玉忘情有之,若认作有心取笑,则看不得)。” 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唬杀急杀)。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吊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虽是混话一串,却成了最新最奇的妙文),我往你坟上替你驼一辈子的碑去。”说的林黛玉嗤地一声笑了(如不用此语,怎令黛玉一笑收科),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借的妙)”宝子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儿女情态,毫无淫念,韵雅之至)?”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正紧快把花埋了罢,别提那个了。”(葬花之间,插上打科之语,回风舞雪,文字活泼)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协(“正才”:转承,迎着写,不板),只见袭人走来,说道:“那里没找到,摸在这里来。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去罢。”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别了黛玉,同袭人回房换衣不提(一语带过)。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众姊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前面贾宝玉之言所惹之。懵懂的爱意,就像欲开的花蕾,看着就令人心醉)。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是林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不留心:一张一弛方成文章),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情小姐故以情小姐词曲警之,恰极当极。无巧不成书,在于一个巧字),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 满身满书满地花
作家简介:乌以强,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区人。是第十八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评委。曾获山东省泰山文学奖、山东省精品工程奖,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特别大奖等。主要作品有《车站》《怀念母亲》《乡党委书记》《三棵树》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