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海著《黄河传》连载47
《黄河传》
张中海 著
第十二章 三门峡 (二)
1962,二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第148号提案
1957年4月13日三门峡工程开工,1958年11月25日截流,1960年6月高坝筑至340米开始拦洪,9月关闸蓄水。历时4年5个月,黄河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工程落下帷幕。
和世界其他水利工程不同的是,其他工程落闸蓄水就表示结束,而三门峡却是麻烦刚刚开始。
1962年北京人民大会堂,还是五年前一样全国人大代表会议,不同的是由于会议第148号提案的出现,让年年都有些喜庆意味的人民代表大会蒙上一层阴影。
提案内容是黄河,黄河的三门峡。
提案称:“……淤积在库内的泥沙占来沙量的94%,地下水位普遍上升,335米(蓄水设计)以上农田浸没面积已达47万亩,农作物产量下降,部分地区果树已开始发生死亡……据观测资料推算,若发生200年一遇的洪水,将使移民线以上362个村庄、14.8万人和53万亩耕地受淹……因此建议水库运用改以治洪排沙为主,泄洪闸们全部开启,并研究增加建设施加大泄流排沙能力……确保居民生产、生活、生命安全。”
这一提案让所有人大代表吃了一惊。五年前,也是在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会议上,也是这个会堂,“黄河清”的美好憧憬,激起多少人的壮志豪情,自此以后,举国上下一心,中苏联手,八方支援,怎么突然之间,一项经天纬地的世纪工程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省人大代表联名?那就不是随便一个简单提案了。不仅现在看是这样,即便当时,也是一个有组织的行动。
是的,确实有组织有领头的,这个头就是当时陕西省委第一书记张德生。
新中国第一代官员,陕西榆林贫苦农家出身,1927年从师范学校参加革命,1941年6月任该省书记。1958年“大跃进”郑州会议期间,因所报粮食产量太低而过不了关,但他坚决不多报。三门峡工程初兴,他明白这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大事,虽然他主政的陕西要为此做出巨大牺牲,但他仍然投了赞成票,但具体在蓄水高程问题上,则是斤斤计较。因为他知道,如果三门峡大坝按360米高程设计运用,他以及他周边邻省要搬迁70万以上人口,淹没最肥沃的土地,如论及周边浸渍、塌陷,那受此影响的又远远不止于70万。陕西耕地85%是山地,平原只有1000多万亩,全省人口密度平均每平方公里为82人,而三门峡水库淹没的平原高产区,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200人。
水浇地区小麦一季就收 300 斤,而其他陕北地区也就是三五十斤。
用迁移七八十万人的代价,换一个寿命只有 50 至 70 年的拦沙库,对人民群众怎么交代?何况,水库淤积延伸抬高渭河水位,还直接影响西安重工业基地安全……不是觉悟不觉悟、党性强还是党性弱的问题,是实事求是还是主观臆断的问题。虽然一开始他就处于弱势,但他还是在大坝设计蓄水高程 360 米已确定的情况下,咬住蓄水运用不能高于 340 米这个底线不放。
1958年4月21日周恩来在三门峡谷现场拍板,按360米设计,350米施工,暂时控制340米蓄水运用。
—人民的总理以人民赋予他的权力,把蓄水实际高度降了“ 暂时”20米。
但是即便这样,陕西方面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情何以堪:三岁寿命的三座大坝
1963年7月初的一个深夜,郑州,黄河水利委员会寓所,一个黑影忽一下从床上跃起,欲朝前面的一个什么东西扑去,却又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动弹不得。憋在喉头的一声长嚎,呼之不出;按在手下的,则是扑扑的心跳。
阶级敌人在炸他的大坝!
眼睁睁的,大坝即在眼前,他却抢护不得,平时还算敏捷的身手,被一群黑压压的大手按住,而四旁的人,却都在围观,幸灾乐祸。一位白发长者,用同情的眼光只看他一眼,就径自离去……
紧接着是天塌地陷的爆炸声,平静的大湖顿起滔天大浪,沉沉一线的巍峨长坝顿成废墟,被束缚已久的长龙呼啸而出,紧接着大如粮斗、小如雨点的石块自天而降。
任石块砸到自己头上、背上,然后又把自己沉沉埋起,此时此刻,他似乎得到了奔波一生颠沛流离终于可以长眠的幸福……
等他回神从梦中醒来,终于弄清自己身在何处,游离于暗黑之中的,则是两眼的空茫。
他—黄河水利委员会第一任主任王化云。
是的,炸坝。一个月前,他刚亲手在这重如千钧的命令上签字。就像他五年之前,在宏伟蓝图上以主人翁的骄傲与自豪,庄严地下达开工建设的手令一样。
同样的签署命令,今天却不能与往同日而语。
这一夜过后,身边的人发现,他们朝夕相处、在黄河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长者,一下子老了十岁。
一辆吉普缓缓从市区驰向几十公里外的黄河花园口,车上坐着王化云和他的助手。再过几天,这座刚建成不久的水利枢纽就要炸除,他们此行就是去向它做最后的道别。
车子在凹凸不平的河堤上行进,凭窗望去,7月的田野,玉米已吐红缨,薯秧茂密,在饱尝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苦头之后,随着刚刚兴起的“包产”“自留地”等新政策的实施,土地又现一年一度的生机。
一个小时缓缓路程,车上没有一人言声。
沉默间,花园口到了。汽车猛加一下油门爬上大堤,接着拐头西行约四公里来到岗里村。后天,花园口引黄枢纽就要炸掉,炸掉,从诞生到消亡,算起来还不到三岁。
1959年10月,基于三门峡工程运用后黄河将要变清的前景,黄河水利委员会将一份关于继续根治黄河的报告,分呈国务院、水利电力部和治黄各省区,提出要用三年到五年时间,在黄河干支流上兴建30座大中型水库和一批小水库群,建成水库网系,其中下游的花园口、位山、泺口、王旺庄等七座拦河大坝,都是这个网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既能保护下游堤防安全,又能大幅度提高引水灌溉能力,报告很快得到中央批准。位于下游之首的花园口枢纽,更是得以格外关照,边勘测,边设计,边施工,半年之内即以超常的速度宣布告竣。
工程由引黄闸、泄洪闸、拦河大坝、溢洪堰等系列建筑物组成,总长10余里。按照设计,在南岸将由东风渠送水至豫东地区,在北岸将通过引水为豫北、冀中地区供水,总灌溉面积将达 9570 万亩。特别富有意义的是,通过这个工程还将把黄河水引到当年国民党掘花园口水淹中国人民的黄泛区,由巨害转为大利,怎不激发人们对未来的无限遐想!
然而,庆祝告捷的锣鼓欢声未尽,由于三门峡蓄水拦沙的最初设想落空,洪水泥沙将被迫重新下泄,花园口枢纽很快便不适应形势的巨变,拦河大坝严重壅水,河道淤积,一旦来了特大洪水,河道宣泄不及只有决口!
那被明金石学家断定不可能出现的“逆流数十里”也竟在砥柱以下出现?研究论证,论证研究,最终只有一个对三门峡大坝带有情绪的非理性之论:“炸!”
通往拦河大坝的道路上,运送爆破器材的卡车来来往往,枢纽周围早已戒严清场。向河心望去,工兵战士正在大坝上下精心凿孔布位,装置炸药。陪同查看现场的专业人员介绍,这次爆破需用炸药204吨,资金50万元。
1963年7月17日清晨6时40分,4822米长的花园口拦河大坝在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去除,“一条大河波浪宽”的黄河河道又恢复了自然流淌状态。
5个月后,花园口枢纽以下另一座短命工程—山东位山大坝也重复了同样一幕。
此前,同时开工的位山以下地处滨州的王旺庄大坝已先破除。
驯服水的工作只能服从于水的法则,而不是其他。1964年12月,曾叹“治水怎么比上天还难”的周恩来总理主持三门峡对策会议,会议决定,打开“两洞四管”—两洞即苏联专家设计、黄万里请求保留、最终被张光斗堵死的导流洞,四管则是排沙管。从两洞到八洞,从1968年一期改建到1971年二期改建,再到2000年三门峡最后一个底孔闸也被打开,发电机组拆除,至此,曾经使得万民沸腾的三门峡工程恢复至无库状态。折腾四十年,回到原点。
个人简介:张中海,50后,山东临朐人,业余诗作者。落生时挨饿,上学时停课,没毕业继业。70年代以农为业,诗为余;80年代以教为业,诗仍余;90年代以商为业,余不见。后业终,余存。余孽。
上世纪80年代有诗集《泥土的诗》、《现代田园诗》、《田园的忧郁》三种;2015年后有《混迹与自白》、《雁哨》两种。另有短篇小说《青春墓志铭》《一片光明》、传记文学《一个空战老兵的非凡人生》《黄河传》多种。
热线:13325115197
策展、推介、评论、代理、销售、
图书、画册、编辑、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