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 伴（小说）

刘道福（吉林）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不知阻断了多少游子春节回家的路。让人们不得不停下脚步，静静地呆在原地，默默地忍受着无法与亲人团聚的煎熬。

现在，疫情防控放开了，我终于可以离开省城，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县城，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一生只养育了我和弟弟。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弟弟则一直留在母亲身边。

下了火车，我坐上弟弟的轿车直奔母亲居住的小区。

匆匆爬到母亲所在的楼层。刚到门口，就听到室内电视机的音量已经大到几乎爆棚。虽然隔着房门，却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从NBA赛场传来的掌声和呐喊声。

弟弟敲了几下房门，没有反应。

“就这样被隔在门外，已经不知多少次了。”弟弟抱怨道。

“谁在看电视？”我好奇地问。

“当然是母亲。”弟弟满脸沮丧。

“母亲已经七十岁了，怎么可能一个人在家看体育节目，而且是火爆激烈的NBA比赛？”我满脑子的问号。

房门是从里边反锁的，而母亲耳朵还有些背，所以，敲门无疑是徒劳的。

“母亲一个人在家，还反锁着房门，电视音量又那么大，里边一旦突发什么情况，外边的人进不去怎么办？”

看我焦急的样子，弟弟一个劲地说：“这事都怪我，都怪我。”

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母亲终于慢慢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当看见我的一刹那，母亲先是一愣，之后一把拉住我的手，好像动作稍慢一点我就会跑掉似的。

母亲拉着我的手，一边忙着找出事先准备好的各种好吃好喝的，一边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

已经三年没见到母亲了。母亲又苍老了许多。

从前，父母一起住在这里时，他们的饮食起居非常规律。可自从父亲去世后，情况就变得一塌糊涂。

父亲去世后，母亲异常悲伤。一到晚上，就整夜整夜坐着，不肯睡觉。

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弟弟一家人都很担心，多次劝她搬过去和他们一起居住，可母亲就是不同意。

没办法，为了避免母亲一个人孤单，弟弟全家轮流过去陪伴。

有一天，就在大家都没赶过去的间隙，一个邻居喝醉了酒突然闯进了母亲的家里，虽然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可母亲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于是，弟弟告诉母亲，以后要记得锁门，不给坏人可乘之机。从那天起，母亲只要自己在家就一定反锁房门。

当今社会，人老了，电视似乎就成了最好的陪伴。

父亲曾经是一名体育老师，也是县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所以，他看电视主要看体育节目，尤其喜欢NBA比赛。

而母亲就是一位淳朴的家庭妇女，看电视就喜欢东北二人转。她不喜欢体育节目，尤其篮球比赛，她觉得那些球员太野蛮。

因为抢电视，父母二人没少明争暗斗。尤其父亲退休后赋闲在家，无事可做，家里更是天天鸡飞狗跳，战争不断。

看到这种情况，我和弟弟果断决定，再买一台电视机，放在卧室。客厅的归父亲，卧室的归母亲。

本以为花钱可以买来太平，可结果，新买的电视一次没用，父母二人还是天天挤在一台电视机前，吵吵闹闹。问他们为什么，母亲的回答是用两台电视浪费。

其实，母亲曾经悄悄跟我说过，老伴儿，老伴儿，人老了就得有个伴儿。一个人守着一台电视过日子有什么意思？

母亲的想法我非常赞同，可父亲却并不理解。所以，接下来只能任由事态自然发展，同时，唯愿他们能够早日达成共识，平息战火。

或许是父母经过一番角逐后达成了某种和解，抑或是父母心疼我们，不想让我们再为他们操心，总之，过了一段时间后，父母的战争果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

当我们再次回到父母家时，看到的是极其和谐的一幕：父亲在看NBA比赛，非常专注。母亲挨着父亲坐着，偶尔还向父亲问一些关于NBA的问题。“母亲竟然也喜欢体育节目啦？”我们无比惊讶。

“自从你们买了那台电视之后，你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想看个比赛，她就坐在旁边，问这问那，唠唠叨叨。”父亲满腹牢骚。

“看你那不知好歹的样儿？我是看你刚刚退休，没事干，心烦，想坐你旁边陪陪你！”母亲很委屈的样子。

“算了吧，还说不上谁陪谁呢？坐在旁边终于不唠叨了，侧脸一看，人家睡着了，还打呼噜。把她叫醒了，让她去卧室睡，她还说不困，而且还不承认刚才睡着了。你们说烦人不烦人？”父亲一肚子的苦水。

听着他们的对话，虽然你来我往的看似互不相让，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这么多年来积淀下的深厚感情，尤其母亲居然能够放弃自己喜欢的二人转，陪父亲看她从前根本无法接受的篮球节目，母亲得做出多么大的牺牲啊！

后来，父亲病倒了。虽经及时救治，但还是落下了肢体残疾。母亲天天陪着父亲到楼下进行康复训练。父亲右边的身体明显行动不便，左边的胳膊也耷拉着。左腿僵硬，还绑着一根绳子。母亲一手拉着这根绳子，一手搀扶着父亲，丝毫不敢懈怠。

再后来，父亲彻底瘫痪了。母亲就时刻陪在父亲身边，包括陪父亲看电视。父亲虽然瘫痪了，但意识还算清醒，所以看电视也仍旧只看篮球节目。

现在，父亲去世了。一切都好像电视剧里的情节，让人一时无法面对。尤其每天篮球节目时间，母亲都显得局促不安、失魂落魄。

虽然母亲觉得篮球队员野蛮粗鲁，可在母亲眼里，父亲是完美的，所以，父亲年轻时参加篮球比赛穿的队服以及获得的奖杯奖状，母亲都如获至宝地精心保存着，并时不时地拿出一两件来给我们看，同时津津有味地讲着背后的故事。

我这次回来，母亲非常开心，每天无论吃饭看电视还是做什么，都一直拉着我的手，就像我还是个不满三岁的孩子。而母亲则像个老小孩，跟我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且有时正和我一起看着电视，就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每当此时，我都无限感慨。其实，母亲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能有亲人陪在身边，哪怕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或者一起看会电视……可实际上，当母亲需要我陪伴的时候，我在哪呢？我是不是只在母亲手机的通讯录里？

作者简介：刘道福，男，1970年10月出生于吉林省前郭县，已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作品多篇，系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散文学会会员，曾任前郭县文联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目前在前郭县教育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