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北京的雪》
——欧阳如一
在和平年代,最像战争的就数商业竞争了,可谓没有硝烟的战场,所以叫“商战”。战争破坏经济、摧毁城市、杀戮人口,严重了会灭亡国家;商战的表现与战争一样,只是不杀戮人口,可也会有牢狱之灾,也会有家破人亡,也会有企业倒闭,严重了甚至会引发金融危机。表面上商战比战争温文尔雅,实际上它更讲究计谋,其战机也更瞬息万变。
宋雨带着徐铁鹰去见了马汉,说:“马总,我已经向王总提出了辞职,这位是那边的徐总,负责呼和浩特项目,临时替我管这边。”她有意强调了“临时”二字,因为她和马汉约定的总攻时间在三天以后,会宣布中止合同,驱逐“京开”的派出人员,会不会开骂开打也未可知,徐铁鹰在这边也就是过渡一下。
作为百亿级项目的大老板,马汉是不轻易见人的,他上下班都走后门,由一个城中村的小路绕进来,直接上楼,很少有人发现;他的办公室有两道门禁,来见他的人在门口一站他就能在显示屏上看到他,他不想见谁都别想进来;假如有的人不好回避,比如求他办事的政府官员、追着他要账或上门执法的人他就会到另一个地方的办公,北京南郊的一个王府级四合院,知道这地方的只有他核心层的几个人。因为和王长安开战在即,这里就成了他的指挥部,他人不出面就能遥控局面,宋雨和徐铁鹰来的就是这地方。
天很热,马汉穿了一条花短裤,客厅里开着空调他还摇着蒲扇,很休闲。他请客人坐,有服务员给两位女士上了茶,马汉说:“呼和浩特现在舒服,不用吹空调。白海山您认识吗?”
徐铁鹰穿得很摩登,露肚脐已经不算什么,她的超短裙一弯腰就能露出一道乳沟,这在男人们看来很神秘。她说:“白哥呀?”就拿起了手机:“白哥,有人跟您说话。”马汉赶紧摆手电话却接通了,就这么巧,白海山是他好久没联系的老朋友,两人好一顿寒喧。
宋雨领徐铁鹰来见马汉只有一个目的——显摆她和对方董事长的关系,让她知道有她帮忙她才能在这边住脚,好替她催办那边的事儿,要不她就不交接。宋雨说:“马总您忙,徐总这是向您报个到,我们这就走。”
“噢,”马汉说:“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又问了一句:“敖书记您认识吗?”
徐铁鹰起身拉了拉裙角已经要走了,说:“敖哥呀?呼和浩特市委书记。”又拿起手机,对方没接,宋雨轻蔑地向马汉撇了撇嘴,意思是:“没有她不认识的。”对方却回了微信:“我在开会,有事留言。”马汉一看惊得不行,说:“徐总,您行啊。说说您在呼和浩特做的事儿,那边不像我们这边,酒喝好了什么都敢干,就像不归共产党管似的。”
徐铁鹰和宋雨重新坐下,一个侃侃而谈,一个后悔不已——真不应该让马汉和徐铁鹰见面,可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这场商战对马汉很轻,不就是几个亿的出入吗?他玩得是“空手道”,也就看轻了钱,所以才有钱;可这场商战对王长安却很重,“京开”的房地产业务全面收缩,赚钱的项目只剩下世界之窗这一个,大同欢乐谷还没进入,呼和浩特的项目也在谈着,全公司每月两百多万的费用就全指着它了。为了躲开宋雨的纠缠和可能发生的不愉快,王长安也设立了一个临时指挥部,就在他在北京东二环的家,那是一处豪宅,位于一栋国际公寓的顶层,将近三百平方,价值九千多万,向西能看到长安街,用望远镜能看到天安门广场上站着的人的鼻子眼睛,每遇重大的国事活动,他家的天台花园就成了观礼台,比如建国六十年大庆,各式军车、花车和游行的队伍都由东至西从他家的楼下经过,他家的阳台就一座难求,提前一个多月就有人打招呼,来得都高朋,都比他有钱,他却是大亨中的大亨。
此刻,王董事长和张振庭、宗律师就坐在那个全北京最尊贵的天台上,一把阳伞,四张籐椅,一茶壶,几碟干果,身边都是花,远眺着这个伟大的国家。
“这栋楼就是我卖的,这才留出了这一户,算楼王。二十年前三万多一平方,现在三十万一平方我都不卖,中国经济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王董事长感慨道,又说:“我其实比老马有钱,就是没他胆大。”他指得是马汉只有五千万就敢盖一百亿的房子,形成两百个亿的项目,可这种事情就是上帝保证他投五千万就能卖出两百亿他都不干,除非把卖出的钱先给他,他才肯投资,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由人的性格,而非逻辑决定的。
宗律师第一次坐在这种居高临下的位置欣赏“中华国门第一街”——长安街的盛景,住在这地方的人不做升官发财的梦都不行,说:“王总,钱挣多少是够?您已经是几个亿的富翁,这就行了。”
王董事长像老舍话剧《茶馆》里的秦二爷那样故意拖着京腔说:“二位,那得看跟谁比了,您要是住在这里会发现您其实个穷人,您看了我们地下室停的车就知道了,最少都是三百万以上的车,我们家的车停在下面都不好意思。”
秦二爷是个一心实业救国的主,一个晚清民族资本家的形象。张振庭发现王长安不能成为巨富的主要原因不是他胆小和犹柔寡断,而是攀比,有马汉的例子在他就很容易做出错误决策,说:“王总,马汉在世界之窗投了三个亿,可咱们就是投三十个亿都建不起来——没人给咱们垫资,社会资源也是钱!咱们还是好好想想世界之窗下一步怎么办吧。”
已经有内线报告马汉在三天以后就会夺权,王董事长想到这事儿表情就紧张起来,说:“徐铁鹰正和马汉聊得火热,你们有什么办法再拖住马汉?拖一个月是一个月,咱们每月都能卖一个亿,挣三百万。”
宗律师最会推事了,说:“张总工有办法,上次不就是他出马挽回的局面?”
王董事长自语道:“上次张总工是给马汉解决了建筑优化的问题,给他省了钱。商人都为了一个‘利’字,这也是马汉和咱们决裂的根本原因,你们有没有办法再‘利诱’一下马汉?”
宗律师捂嘴笑道:“利诱不如色诱。”
王董事长皱了一下眉:“徐铁鹰可是我兄弟媳妇!”心里却想:“她怎么肯为我出这么大的力?”
徐铁鹰发现马汉的眼珠子已经掉进了她的乳沟里,在心里骂了一声:“老色鬼。”说:“马总,那边有小汪管,我过来也就是督一下战,销售一刻都不能放松,呼和浩特那边忙,我三天以后就回去。”
“您三天就回去?”宋雨和马汉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一个是假装遗憾,一个是还没和她聊够,在呼和浩特能做的事情很多。
徐铁鹰说:“马总,我想在宋总的基础上掀起一个销售的高潮。”就从随身的爱马仕小皮包里拿出一份打好的文件:“这是我们的方案,这是我的名片,您看完给我打电话。”拉着宋雨的手告辞。
王董事长收到徐铁鹰的短信高兴地叫了起来:“振庭,真有你的!”
宗律师问:“怎么了?”
王董事长说:“‘非遗馆’以前咱们只收了订金,振庭就和铁鹰提出以免三年租金的形式对外招商,老马还同意了,这他就暂时不会撵咱们走了。”
宗律师说:“这回宋雨可尴尬了。”
“怎么呢?”
宗律师说:“她把这边辞了,老马那边也不会用她。”
王董事长恍然,拍手道:“这就是恶有恶报,她那台劳斯莱斯库里南也会被要回去。”
张振庭说:“趁热打铁,双方的补充合同要赶紧签。”
王董事长伸出个大拇指:“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