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饥馑年代
□ 裴育民(雨石)
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家遭遇了"三年困难时期",几乎全国多数省市都面临着饥荒的年景,一些地方饿死了不少人,那是共和国成立十年之际面临的一次最严峻的考验。
那时,我还不到10岁,虽然不能站在政治和经济的大局上对出现的这种困难局面作出综合性的分析与认识,但那种饿肚子的滋味却让我终生难忘。整天饥肠辘辘的滋味是当时的人们都能感觉到的。人可以没有钱花,可以穿得破烂些,也可以住在茅草破屋里,但不可以三日食不果腹,不可以整天忍饥挨饿。而这样的生活却在那个时候发生了,让我们这些共和国成立之初出生的孩子以及长于我们的人遇上了。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时的农村在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大跃进"运动高潮之后,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面对严重的自然灾害和粮食的极度短缺,整个农村显得凋敝,寂寞,缺少生机。人们没有了1958年时的那种激情与狂热,再也没有人吹嘘“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亩地要产一万斤粮食”的诳言梦语了。人的轻狂受到了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的惩罚。紧接着的这场持续三年的困难光景,或许就是对人们的一种警示。
农村缺少了以前的那种热闹场面,没有了敲锣打鼓一级向一级报喜的队伍,所有人脸上都挂满了忧愁,还有那种疲倦,困顿和饥饿引起浮肿的样子。这一切都因那段漫长的饥谨岁月对人们的无情折磨。
作为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孩子,肩上没有生活的重担,也就不知道什么是忧愁的滋味,唯一感到不爽的是肚子老是咕咕作响,总感觉饿得慌,也总想找到什么东西把肚皮填饱。那时候,人们把地里的野菜挖光了,就连那些白菜根也刨出来充饥。后来就采摘树上的叶子吃,能吃的树叶也没有了。村上有个我叫八爷的,把一棵榆树伐倒了,他让我用斧头敲打一些树皮拿回家,母亲把树皮里瓤白色的皮层撕下来晒干,再放到石板上用斧头砸成粉末。她每次用手抓一些这样的粉末放在玉米面里搅拌,为我们做一顿面条,大概是为了起到黏合作用。然而,这样做出的玉米面条仍然是半寸长的“短节节面条”了,这算是为我们改善了一次伙食。就这样的“面条”,当然也是有定量的,不可能让你吃个饱。越是吃不饱就越感到这样的面条好吃。那时它真的很香,如果能让人放开肚皮吃饱,那该是多么好的一顿饭啊!这就是人们说的“吃树皮”的一种吃法,我是经历过的。
艰难的岁月,饥荒的年代,人们总得想办法保命,寻找各种各样能够充饥的食物,那时不少人都吃过“玉米芯”。玉米芯能吃?对如今城里的孩子来讲,根本不知道那是何物,认都不认识。就是对农村孩子来讲那东西能吃,他们死也不会相信的,他们会说:“那是柴禾,是用来烧火的,怎么能吃呢?”而在那个年代,我们却是实实在在用玉米芯充饥的。而且美其名曰“淀粉”。
我家对面就是生产队的淀粉加工坊,有几个劳力用斧头把玉米芯捣碎,然后放在几口大锅里浸泡一天,再捞出来放在石磨上磨成“淀粉”。各家各户就用这样的淀粉加一些玉米面和瓜菜,蒸成馍馍,人们就叫它“淀粉馍”。吃了这样的馍,我时常拉不下来,母亲就用她头上的簪子给我掏。这样的场景绝非我一个人的经历,不少同年龄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岁月记忆。你想想,把柴禾吃到肚子里了,它能顺利拉下来吗?这件事讲给现在的孩子,他们会一百个不相信。儿子小时候常挑食,嫌这不好吃,嫌那没味道,我就给他讲我们小时候吃糠咽菜的这些事,他反倒说你们为啥不买面包吃呢?我说哪有钱买,在什么地方买呢?
真的,苦难的日子让我们这一代人赶上了,在那个正长身体的年代,在那个最需要家长呵护的时期,父母无力为我们提供像现在这样优越的成长环境,他们连自己的生存条件都不能满足,却还千方百计为儿女们节省一口两口的饭馍。我清楚记得,每次吃饭,母亲都是先尽着孩子们吃饱,待我们兄弟几个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动勺给自己舀半碗饭或剩下的菜汤充饥。有时,她在我们吃饭时,故意到屋子后边忙其他活儿去了,过了半天才回灶房为自己盛上剩菜剩饭。在她看来,总觉得我们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可是,我的母亲却常常饿着自己。
那个年头,牲畜是农民的宝贝。村子的饲养室养着20多头牛,全村400多亩地就靠这些牲畜耕种。人没有粮食吃,牲口的饲料也十分紧张。但地还得种,不能饿了牲口。村上不知从哪里弄来两种油渣饼,一种是机器榨出的,很薄很光亮,油渣质也很细,另外一种是像小汽车轮子那样大小,是由土油坊压成的。饲养员用镢头把它挖成道渣石大小的油渣块,放在石碾上碾成油渣末,反复用筛子过滤后做成牲口饲料。而我们这些肚子老饿得慌的孩子们,就三五成群地趁饲养员不注意,很快偷一小块油渣跑到远处吃,等饲养员发现了追赶时,我们就跑得更远了,还边跑边啃手里的油渣,饲养员叫骂几句也不再撵我们。
不一会儿,又有另外一伙孩子也去偷吃油渣,同样有饲养员的叫骂声。每隔十天半月,就会有碾油渣的时候,也就有了我们偷吃油渣的好机会。当然,也会有饲养员赶孩子的叫骂声。那时候,偶然能偷到饲养室麻袋里装的那些机器油渣饼,那是再好不过的食物了。那种比土油渣好吃多了,只是饲养员也看管得特别紧,而且存放在室内,我们时常不好下手去偷到那种油渣饼。
过了几年才知道,在那人人饿肚子的年月,孩子们在碾子旁偷吃生产队油渣,也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而饲养员大声呵斥着、漫骂着撵走孩子,其实也是喊喊而已,从不真正抓一个孩子,更不从孩子手中夺回那块油渣。因为饲养员也知道孩子们肚子饿,他们故意喊着骂着,却让孩子得到一块油渣允饥。喊喊骂骂是他们的职责所需,他们是饲养员,要对牲口的饲料保障负责,也就是对全村人的家底负责。同时,孩子们肚子饿才吃这种牲口吃的油渣,每个娃娃也是一条命啊,他们真的吃得好好的,谁还来偷这种饲料吃呢?于是,也就佯装追赶,让他们偷拿一块赶快跑远。否则,村干部来了饲养员就得受批评。全村的孩子和大人都来拿油渣,那牲口吃什么?饥馑的年代饲养员也以这种矛盾的心态和行为处事,这也算是一种智慧的行为,或者该称为是一种善举了。
那个与我们已经远去了的艰苦年代,早已成为一段人生的历史。而从那段岁月中走过来的人们,不应该忘却曾经的辛酸与痛楚经历。在那样的岁月,我们这些不懂世事的孩子,却懂得了饥饿是怎么回事儿。那种刻骨铭心的岁月经历,那种整天饥肠辘辘的童年记忆,铸就了我们一生节俭的性格与品行。饿肚子的滋味与感觉从那个时候,就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脑海之中,它让我们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浪费粮食,记住没有饭吃的时候人就无法生存,更让我们懂得节俭是一种美德。
作者简介:裴育民,笔名雨石,陕西省兴平市人。曾先后任县市党政领导职务数十年。退休后,痴情于阅读和写作,《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随笔集《生命留痕》《岁月散记》,视写作为晚年的一种生活方式,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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