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沙行,三沙情
陈晓林
“一次三沙行,一生三沙情”。这是写在三沙军民通用机场侯机厅里的话。
我是在渤海边长大的,平生乐水。我曾到过一些闻名的海岸、海滨。在山海关老龙头目睹长城入海奇观,在荣成的成山头看过旭日出海,在辽东半岛最东端的老铁山岬观过排浪,在嗄纳的地中海和夏威夷的太平洋中游过泳。经过岁月的磨洗,有些印象已经淡漠;也有些印象经过时间的酿造,轮廓反而更分明,意思也更浓郁了。这从记忆的u盘里时常浮现的画面,就是南海的三沙。
记得那年是随海警同亊,乘每日一班的公务班机,由海口飞往西沙永兴岛的。是年,永兴岛己僻为新设的三沙市首府,近而成为整个南中国海的经济、军事和行政中心。
在全国239个地级市中,三沙市面积最大,人口最少。其中海洋面积200万平方公里,陆地面积20多平方公里,有280多个岛、沙州、暗礁、暗沙。常住人口2300多人。登岛时,那里的城市功能已经很健全了。尤其让我意外的是,这里竟然建有一所学校,校园里电子阅览室,多功能报告厅,健身室,塑胶操场等应有尽有。孩子们的笑声和读书声,让这里充满了生机。
我入伍后,一直驻守在北纬43度以上的雪国。而对南海,这片面积最大的蓝色国土,始终心存向往。
我国是海洋大国,也是世界上海岛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达11000多个。永兴岛是一座由白色珊瑚、贝壳沙堆积在礁石平台上而形成的珊瑚岛。四周为沙堤所包围。踏上永兴,最耀眼的是眩目的白沙。白沙滩属生物沙滩,是热带珊瑚岛礁所特有的沙滩。白沙的“血统”高贵,基因是珊瑚与贝壳的结晶。漫步在细腻柔软的沙滩,聆听脚下的沙沙声,前所未有的安宁,使人少了些许杂念。白沙不似喋喋不休的海鸥,一生默默,如忠诚的水兵,日夜执守在南海之南。
蓝色的海,绿色的岛,白色的沙,守岛官兵和渔民古铜色的皮肤,构成南海的基本色调。在白沙滩与海水交融处,蓝宝石色的海水在阳光照耀下,闪着蓝白色亮光,随着海水深度逐渐变化,由梦幻的蓝,奇特的蓝,温馨的蓝,直至深沉的蓝。如此魔幻般的变化,让我们大饱眼福。
永兴岛周边水域的清澈也令人吃惊。据说三沙海水全年的透明度都高于20米,一些地方的海水透明度竟能达到40多米,中国海水透明度的极值47米就在南海,超过了马尔代夫。至于说自然资源之丰,战略位置之重,更是不可估量。
我曾读过普希金为十二月党人写的诗《致大海》,也读过郭小川、王久辛和海子写大海的诗。在我看来,大海的美既有外在的,更有内在的。你看,在这个戏剧化的舞台上,唯大海始终本色出演。潮起,向前;潮落,后退一步,还是为了向前。从不变通,更不绕道而行。不知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很多不可一世的东西,在大海面前一下变小了,小的如一只贝壳,一粒白沙。很多细微的事情,融入了大海,一下就变得阔大了,阔大成浩瀚,阔大成无垠。
西沙诸岛曾先后被日本人、法国人和越南人侵占。南海诸岛至今仍被多国瓜分。在永兴岛腹地,有一尊立于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月,海军收复西沙群岛纪念碑,碑的正面刻有“卫我南疆”四个大字,立碑人是张君然。张是原国民政府海军司令部海事处上尉参谋,他1946年9月三下南海,四进西沙,于11月23日协同舰队副指挥官姚汝玉,乘“永兴号”驱逐舰登临永兴岛,使永兴岛重新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岛名也因此而得。至今仍由台湾控制的南海另一大岛太平岛,也是根据当年收复该岛的国民党海军太平号驱逐舰而命名的。
我很想知道当年做为一个级別并不高的军官,将自己的名字留在碑上是怎么想的?不论动因如何,我们都得感谢张君然当年登岛立碑并具名的远见和历史感。张君然1950年在香港起义,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退休后担任上海市长宁区政协委员,现老人己离世。

海拔15.9米的石岛是永兴岛,也是西沙群岛乃至整个南海的制高点。在石岛突兀的礁石崖壁上,“祖国万岁”四个石刻大字赫然夺目。国人推崇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古往今来,浪迹天涯的文人墨客,在古刹名山,留下无数石刻,有醒世恒言,也有无病呻吟。而这块镌在祖国最南瑞的石刻,却是一位守岛16年的老兵在临近退伍这一年,任凭海风烈日,一人一斧一锤凿出来的。石刻没有留下姓名,也不知老兵现在何方,但每一位登岛者都会与石刻合影。因为这是中华儿女的共同心声,也是向守岛官兵的崇高敬礼。
1974年2月22日,1988年3月14日,我海军先后两次发起南海自卫反击作战。而这两次战略意义重大的作战现在却很少有人提及了。登岛前,我曾去三亚的一个偏僻角落,凭吊过西沙海战烈士陵园。吊后,有感而发,写了一首悼念长诗,发表在《中国诗人》期刋,后被《海南国防》等多家媒体转裁。诗中有这样的诘句:
孤寂的墓园/与喧闹的城市阻隔/海南是花的世界/陪伴18位烈士的/却是丛生的杂草/我想问/天涯海角如织的游人/有多少还记得四十多年前那场收复西沙的海战/我想问/烈士们的亲人/你们现在过得可好?
永兴岛西部有一片“将军林”很有名,这里的每一棵树上都写着栽种者的名字、职务,己有100多位领导和将军们在这里植树留名。我到觉得还应建一片“士兵林”,留下每位守岛士兵的名字。正是他们克服无数困难,长期经受高温、高盐、高湿对身体的侵蚀,日夜坚守。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
华夏肇于黑土,复兴系于蔚蓝。远处的战机机库,高耸的预警雷达,昂首天穹的发射架和士兵们一双双警觉的眼晴告诉我们,南海并不是太平之地,更不是温柔之乡,复兴之路也不可能风平浪静。
在永兴岛的北京路上,有一处路标标明:北距三亚339公里,海口452公里,北京2680公里。西距越南444公里,东距菲律宾马尼拉972公里,南距南沙永暑礁814公里。距悉尼6976公里,纽约13601公里。我曾到过祖国的最北端,漠河县的北极村。也曾到过祖国的最东端,抚远县的鸟苏镇。我知道,距永兴岛1400公里的曾母暗沙是祖国的最南端,我很想去那里看看,不知此生还有沒有这个机缘。
南宋政治家文天祥有诗云:“南海端为四海魁。”19世纪末,海权论的创立者,美国人马汉提出,海洋必然成为渴望获得财富和拥有实力的海上强国进行竞争和发生冲突的主要领域。夺取制海权的方法是舰队决战和海上封锁。亳无疑问,在这方面,我们是后醒者。然而,改变不合理的现状,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智慧、耐心和坚韧不拔的毅力。
离开永兴岛时,南海起风了,风越刮越大,浪也越来越高,竟然把我的眼镜都吹掉了。面朝大海,我任想象融入宏阔波澜,任心弦追逐巨浪拍岸,那清澈,那白沙,那浩瀚,都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追记于2023年1月)

授权作者简介:陈晓林 坚持业余创作,出版散文集《纸上声》、诗集《心远斋诗摭》等著作六部。《将星之路》获第二届全国优秀青年读物二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