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一盏山村的小油灯
——墓前挥泪别父亲
——文/朋友安
爸爸：
您走了。我们兄妹五个携儿媳、女婿及部分孙辈娃娃就送您到此了。
爸，您熟悉的同龄人几乎都先您而去，认识您的人把您95岁的高龄归功于后辈的孝顺。但是，作为您的儿女，我们深知，那是因为您对我们的不舍：母亲71岁就过早地离开了我们。77岁第一次中风，您挺过去了，仅留下一侧肢体麻木的痕迹；85岁第二次中风，您又挺住了，但留下一侧肢体失能的遗憾；两年前，您遭受致命的股骨颈骨折，医院先是拒收，后是断言熬不过两个月，但您正如医生的评价，创造了奇迹，又挺住了；这次“阳”了，我们满怀期待，您却放弃了……
爸，您带走的是多年四世同堂的满足， 还是对我们照顾不周的批评？您能托个梦告诉我们吗？
爸 ，您走了。您带走的是幸福还是遗憾？您生于兵荒马乱的1928年，原本的书香小康之家迅速破败，3岁丧母，6岁成孤，阅尽世间凄凉。您伴随新中国的成立获得新生，1950年土改时入党，成为当地建政时的首任乡武装部长。57年响应党和政府关于精简机构的号召，主动要求到生产一线。随后又服从安排，率三个乡1000多人的建设队伍，奔赴峨眉九里镇 ，参加九钢和沫江煤矿建设。60年工程下马，您居然又回村当您的支部书记 ，每月3块钱，直到83年光荣“退休”。九十年代初，我才偶然看到您那张区政府57年发的，盖着鲜红印章的“保留乡干部职务”的《证明》。我问您，“找过组织没有？”您挺难为情地回答我：“他们说找不到档案了”，仿佛是您自己弄丢了组织上的档案……算了，儿子也偷懒，没有为这种荒唐的“档案丢失”去“上访”——算是为组织分忧吧。
爸，按城里人吃不吃皇粮的划分标准，您起点很高，但莫名其妙还是当了一辈子农民。但是，在我们的眼中，您的人品、能力和素养，都是我们终身学习的榜样。
有一年，我从西藏边防回乡探亲，全家人正在吃晚饭，不知道是哪个生产队的社员来到院子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被邻居欺负的冤屈。旁观的我都差点拍案而起，您却心平气和地了解情况……最后竟是这位社员连声致歉告退。我很不解，您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农村的情况比较复杂”。
咱们村是龙桥乡的“城关村”，我听说，几乎没有人见您去餐馆吃过饭，无论公款还是自掏腰包；为上门的客人煮两个荷包蛋是当地的人之常情，妹妹们告诉我，您时常去调解邻里纠纷或者到某个生产队现场解决具体问题，但您从不端人家的碗。我妈心里有数，所以，无论您回家多晚，锅里总给您温着饭菜。
我还听妹妹们讲，某某家常常提起，您从来没有因为某些历史原因而歧视他们。至于“某某某（某家超生的唯一男孩儿），要不是因为您的宽容就生不下来”的感恩话语，就不是一家两家在念叨。现在，这些超生的孩子无一例外，全成了各自家庭的顶梁柱。其中一位还成了艺术上小有成就的“巴蜀笑星”。
这不禁让我想到，在那个连村干部也普遍受到批斗的年代，每次开群众大会，十来岁的我从来不敢参加。前几年，我终于忍不住问您“被批斗过没有？”您就回答了两个字，“没有”。当了一辈子村支书，上千双眼睛盯着，能获得这样的口碑和爱护，处事需要多么深邃的历史眼光和情感纽带啊！
在子女教育上，您极少打骂，批评都很讲究策略。对孩子的成长，您总是能发现倾向性问题，瞅准时机及时纠偏。比如，面对纷繁的时局变化，您常常提醒我不要有“看穿思想”（要正确对待社会的消极面）；几个妹妹从小就被您当男孩儿养，培养她们独立生活的能力。您确实值得欣慰，我们兄妹五人，虽然没有大的造化，但都能正派做人，衣食无忧。
爸，您放心地走吧，那边有我妈在等着您。我从来没有，对，一次也没有见过我妈跟别人吵架。我也没有见您们俩吵过架，但您让她委屈流泪过。好在您从来不对我妈动手，不然我是绝对不会原谅您的。拜托您好好照顾我妈，好好弥补我妈一辈子对您工作和生活上的支持与付出。
爸爸，您放心地走吧。虽然受疫情肆虐的影响，您还有些孙辈、重孙辈娃娃不能来跟您告别，但您永远都在他们的心中。
父亲安息吧！
2023年元月11日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