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
氓(méng)之蚩(chī)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qiān)期,子无良媒。将(qiāng)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chéng)彼垝(guǐ)垣(yuán),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zài)笑载言。尔卜(bǔ)尔筮(shì),体无咎(jiù)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xū)嗟(jiē)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nǚ)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tuō)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yǔn)。自我徂(cú)尔,三岁食贫。淇水汤(shāng)汤,渐(jiān)车帷(wéi)裳(cháng)。女也不爽,士贰其行(xìng)。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mǐ)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zhāo)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xì)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dào)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zé)有岸,隰(xí)则有泮(pàn)。总角之宴,言笑晏(yàn)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释译:
氓(méng)之蚩(chī)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qiān)期,子无良媒。将(qiāng)子无怒,秋以为期。(氓:民,外来百姓。这里是男子的代称。蚩(chī)蚩:通“嗤嗤”,敦厚貌。布:布匹,可用作商品交换的货币。贸:交易。丝:蚕丝,丝线。《笺》云:“季春始蚕,孟夏卖丝。”匪:通“非”。谋:盘算。渉:徒步渡过。顿丘:地名。一说“敦丘”,土山。愆:过,拖延。将:请,愿。)一个小商贩抱着布匹沿街叫卖,用来交换别人的蚕丝。当他遇见我的时候,脸上便不由自主地嗤嗤笑着,一副憨厚模样。我看得出,他是在打我的主意,希望我嫁给他。有一天,我送他渡过淇水,到顿丘那个地方才停下来。临别时对他说:“不是我故意拖延时间出嫁,只是你还没找个媒人来说亲啊?请不要生气,到秋天我就成为你的媳妇了。”
乘(chéng)彼垝(guǐ)垣(yuán),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zài)笑载言。尔卜(bǔ)尔筮(shì),体无咎(jiù)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乘:登上。垝垣:残破的墙壁。复关:地名,村口、街口之类。一说,城门。《诗三家义集疏》:“近郊之地,设关以讥出入,御非常,法制严密,固有重关。”泣:哭,动词。涕:眼泪。涟涟:泪流不止貌。载:动词词头。卜:烧灼龟甲以判吉凶。筮:用蓍(shī)草占卦。体:卜筮结果,即龟兆和卦兆。咎(jiù):不吉利,灾祸。贿:财物,指嫁妆。)我每天我都会登上一段残破的垣墙,朝复关那里张望。如果不见你的身影,就会伤心得泪流不止。只要看见你远远地来了,就会高兴地又说又笑。你去用龟甲和蓍草占卜吧,那卦象应该一句不吉利的话也没有。到时候,你就赶着马车过来,拉着我和嫁妆一起走。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xū)嗟(jiē)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nǚ)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tuō)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沃若:润泽肥美的样子。于嗟:感叹词。鸠:鸟名。《毛传》:“鸠,鹘(hú)鸠也。食桑葚过则醉而伤其性。”《诗集传》:“鸠,鹘鸠也,似山雀而孝,短尾,青黑色,多声。”耽(dān):迷恋,沉溺。说:通“脱”,解脱。)时令正值夏季,桑叶呈现出润泽肥美的样子。哎呀!鹘鸠鸟,不要吃我的桑葚啊。哎呀!你这个女子啊,不要再痴情那个男人啦!男人痴情,还可以解脱;女人痴情,真是没办法解脱啊。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yǔn)。自我徂(cú)尔,三岁食贫。淇水汤(shāng)汤,渐(jiān)车帷(wéi)裳(cháng)。女也不爽,士贰其行(xìng)。士也罔极,二三其德。(陨:落。徂:到。食贫:受穷,过苦日子。汤汤:水势浩大的样子。渐(jiān):通“溅”,浸湿。帷(wéi)裳(cháng):车帷。《毛诗正义》:“以帷障车之旁如裳,以为容饰,故或谓之帷裳,或谓之童容。其上有盖,四傍垂而下,谓之襜(chān)。”爽:违背,差错。贰:不专一,变心。行(xìng):足以表明品质的举止行动。罔:无,没有;极:标准,准则。二三其德:在品德上三心二意,言行前后不一。)转眼我嫁到你家好几个年头啦。深秋时节,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片片枯黄的桑叶从树上无声地飘落下来。想当初,我那么年轻漂亮,如今已经风光不再、人老珠黄了。我跟你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穷,如今却被你无情抛弃!淇水溅湿了车帷,我的心也在暗暗流泪。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却对我完全变了心。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竟然丧失了做人的标准和原则,算个什么东西!
三岁为妇,靡(mǐ)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zhāo)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xì)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dào)矣。(靡(mǐ):没有,不。室:家,引申为家务。劳:劳累。夙:早。夜:晚。朝:天,日子。《诗集传》:“言我三岁为妇,尽心竭力,不以室家之务为劳。早起夜卧,无有朝旦之暇。”遂:顺从。暴:暴虐。知:理解。咥(xì):嘲笑貌。悼:悲伤。)给你做了这么多年媳妇,家中哪件事不是我尽心竭力地去做,有过一句抱怨吗?整天早起晚睡,哪里有停歇的时候。这还不算,我在你面前已经够恭顺、谨慎了,你却对我拳脚相加。想回到娘家诉诉委屈,哪知兄弟们也不能理解我,甚至还嬉皮笑脸地笑话我。有时静下心来想一想,我这也是自作自受、空自伤悲啊。谁让我找了这么个男人。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zé)有岸,隰(xí)则有泮(pàn)。总角之宴,言笑晏(yàn)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隰(xí):低洼地。一说,漯水,黄河的支流。泮(pàn):通“畔”,边,岸。总角:古代男女未成年时把头发扎成丫髻,称总角。晏(yàn) 晏:欢乐、和悦貌。旦旦:诚恳的样子。反:违背。一说,通“返”,悔改。不思其反:不曾想过违背誓言。反是:违反这些。是,指示代词,指代誓言。)我嫁给你,本想与你白头到老好好过日子,没想到让我怨恨不已。看那淇水和池塘,还有高高的堤岸约束,可你作为一个大男人,却总是肆意妄行,不曾顾及别人的感受。还记得你“抱布贸丝”追求我的情景吗?那时你的笑容让我感到多么温暖。还记得你信誓旦旦地对我许下诺言吗?既然你这样无情无义、不思悔改,那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就此一刀两断算了。
这是表现弃妇内心哀怨的一首乐歌。《毛诗序》:“《氓》,刺时也。宣公之时,礼仪消亡,淫风大行,男女无别,遂相奔诱,花落色衰,复相弃背。或乃困而自悔,丧其妃耦,故序其事以讽焉。美反正(赞美改邪归正的人),刺淫泆(yì)也。”
这首诗读来像一篇浓缩的自传体小说,可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三章为第一部分,是甜蜜美好的恋爱阶段;后三章为第二部分,是痛彻心扉的婚姻阶段。
先看第一部分。姑娘和小伙子不是在“媒妁之言”下相识、相知的,而是“抱布贸丝”邂逅出的一见钟情。这种美好的情感在姑娘心中生长得很快,以致在“送子涉淇”后,便早早地许下了“秋以为期”的约定。
处于恋爱中的女子是既焦虑又幸福的,这在第二章有着淋漓尽致的体现。姑娘对小伙子可谓魂牵梦绕,但又不失一些基本的“理性”:先是嘱咐小伙子去找个媒人来提亲,然后嘱咐小伙子占卜一个好日子,好让自己带着嫁妆嫁过去。值得注意的是“垝垣”一词,这是个双关语,暗合后来婚姻破裂。
第三章还是写姑娘对小伙子的痴情,只不过变换了一下方式,借助鹘鸠鸟来完成。诗人将姑娘、桑树、鹘鸠鸟三个美好的元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使画面一下子变得鲜活生动起来。并且很自然地引出姑娘内心深处的话:她已经沉迷在爱情里不能自拔了。
再看第二部分。从第四章开始,文章的格调急转直下,由热烈如火的甜蜜,一下子转入到冷若冰霜的痛苦。而承担这种转折角色的还是那棵桑树。前面是“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象征女主人公光鲜靓丽的青春阶段;后面是“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则象征女主人公人老珠黄的遭弃阶段。
女主人公遭到抛弃便开始倒苦水。她倒出的第一口苦水是过穷日子,即“三岁食贫”。其实,过穷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两口子齐心协力,也能过得有滋有味。所以说,埋怨日子穷只不过是问题的表面,症结是丈夫德行不好,对她变了心。
伤心的女主人公又接连倒了几口苦水。过穷日子不算,还受苦受累;受苦受累不算,还要遭受家庭暴力。在婆家找不到温暖,到娘家却受兄弟们的嘲笑。思来想去,都是自己选错了男人造成的。
女主人公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不已,又开始埋怨丈夫不信守诺言,丧失道德底线,且不知悔改。这才勇敢地接受分手,成为生活的强者。
这是一桩失败的婚姻,那究竟失败在什么地方呢?
首先是草率。她仅凭“抱布贸丝”的几次见面,就被“蚩蚩”的小伙子俘获了芳心。可能小伙子长得挺帅,说话也中听,对自己也像是一片诚心,便不顾一切地以身相许了。
其次,姑娘在自身性格方面也有缺点。从“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可以看出,姑娘还没出嫁呢,就已经处于一种被动的弱势地位,总是习惯于哄着那男的,怕他生气。事实证明,她的丈夫确实被她“惯”坏了:脾气越来越大,甚至暴力相向,直到后来无情地将她抛弃。
再次,她没有听进家人的忠告。姑娘与小伙子私定终身,家人肯定是知道的。父母和兄弟们也可能提出过一些反对意见,但她统统听不进去。这部分内容诗中虽然没有明写,但从“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可以想象出来。
再看看她的那些所谓“理性”。找个媒人提亲,从程序上看显得圆满,面子上自己和家人也好看,但怎么说也仅仅是后补而已。自己先看走了眼,有媒人提亲也改变不了悲剧的命运。另外,用算卦占卜保障婚姻幸福,靠得住吗?现实给出了否定回答。
如果从男子一方分析,可以得到如下结论。
第一,男子的性情不好。既然女主人公说出“将子无怒,秋以为期”的话,就证明男子怒过。还没结婚呢,就对恋人这样强势,只能说明他性情不好、缺乏修养。
第二,男子的品行不好。他见异思迁,视婚姻为儿戏,没有做人的标准和原则。
读了这首诗,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婚姻不是儿戏,需要认真把握。切不可仅仅凭借一副好模样和几句甜言蜜语,就轻易将自己的青春交出去。多听听父母家人的意见、多方面加以考察才是。
出自这首诗的成语:抱布贸丝、蚩蚩者民、信誓旦旦、二三其德、夙兴夜寐、言笑晏晏、载笑载言
作者简介
董杰,男,汉族,出生于1958年3月,79年毕业于沧州师范中文专业,后进修于河北师院中文系。曾任河间一中校长助理副书记,河间二中校长、书记,河间教育局副局长,中学高级教师,河间市第五届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教育督导学会会员。现任河间市传统文化研究促进会副会长,河间市诗经研究会副会长,河间诗经诗社社长,《河间文艺》执行总编,毛公诗词学会常务理事,河间诗经文化研究副秘书长。曾荣获沧州市语文第一批学科带头人、河北省先进教育工作者,沧州市优秀校长、沧州市优秀共产党员。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酷爱文学。在国家,省级刊物发表二十余篇教育教学论文,曾参加初中《初中语文教辅用书》编写,曙光小学《诗经选编》顾问,河间第一实验小学《诗经选读》主编。古洋诗社会员、世纪诗社会员、雄安诗社会员、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文艺签约诗人并获“中国诗歌名家”奖,沧州国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沧州市教育局研学实践工作顾问,河北省瑞林书院特聘讲师,沧州东楼乡贤书院名誉院长。曾在《中华诗词》及多家诗社报刊及网络上发表近体诗、汉俳两千余首,在省市县乡《诗经讲座》三百余场,受众十几万余人。作为“毛诗故里”的传诗人,其先进事迹县、市、省报刊,学习强国,中国新闻网和全国八大网络均有报道。中华诗经阁诗经部部长。
作者简介
韩爱华,1969年生,毕业于河北大学,现为河间市行政审批局职工。热爱文学和写作,发表过多篇散文和小说。近几年来,对《诗经》产生浓厚兴趣,乐此不疲。愿以我们平白的解读,带您走进至善至美的《诗经》殿堂,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中华诗经阁诗经部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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