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执拗的代价
鲁海
世界上任何事物的形成与发展,似乎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包括物质的和非物质的,轰轰烈烈的和不值一提的……比如要完成一次旅行,或者通过一次重要考试;比如组织一个同学聚会,或者开展一次登山比赛;比如打击陷害一个好人,或者开展一次破坏活动……它们都是需要付出成本的。
由此推之,执拗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1978年春节后,鲁西的早晨依然天寒地冻,寒风刺骨。我们照例披星戴月,步行两公里到公社中学去早读。早读之前,有一个集体早操,这是惯例。可是,这天的早操,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记不清什么原因,李瑞全老师那天也参加了早操。按照常规,学生会的干部和各班体育委员负责组织早操,班主任和部分校领导参与。李老师是教语文的,年龄偏长,属于私塾先生那样的做派,轻易不参加这样的活动。
可是,今天该我倒霉。集体活动之后,他把我们班留在操场上,好像有意整顿队伍。正在跑步,李老师右手指指我,又摸摸他自己的棉袄领子。我明白了,是让我系好棉袄最上边的扣子。我边跑便摸索着系扣。可是,无论如何也系不上,急得要命。如此就放弃了,没怎么在意。
可没跑几步,李老师突然喊“立定!”他神情严肃地指着我“那个同学,你出来”。我的脸腾一下子红了,乖乖地出列很不情愿的走到中间。李老师什么也不说,都不看我一眼,就让我站那儿看着大家一圈圈地跑。两三圈后宣布解散,各自回教室,没人理我。
这让我颜面扫地,无地自容,那时候都是大学生,不是小孩子了。我自认为,自己是特别守规矩的,从小学到中学,从自己村到别的村,从来没有任何违背纪律的事情发生。而且,我那时属于那种内向的、倔强的性格,从来不愿意让别人说一点不是。因此,努力地按规矩行事,从来没有任何一位老师批评过我。稍有不规,我自己就极力去纠正。
这次却碰钉子了。老师要求衣着严谨,纪律严明,我完全理解。可是,我有我的难言之隐。我个子矮小,是那种头大脖子短的体型,老式粗布棉袄,“核桃疙瘩”扣子,在这样的脖子上很难操作,就算是系上了,也喘不过气来。脖子没法转动,像个木偶似的。
事情并没算完。我感觉无比耻辱,回到教室闷闷不乐,抬不起头来。上语文课时间到了,我就趴在课桌上,连黑板都不看,故意闹情绪。李老师看在眼里,心中当然有数。
他讲到一个节骨眼上停顿一下,往上拖一拖眼镜,用他特有的风格,既抑扬顿挫,又一字一句地朝向我:“那位同学,你怎么了?”
“我头疼”。李老师蜡黄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稍稍停顿,环视四周。
“现在,科学还不够发达,我搞不清你是不是真头疼。今后,科学发达了,发明一种小锤子,用这个小锤子在你脑门上一敲,如果出现一个小白点,说明真的头疼”。哄堂大笑。
“我真傻,我只知道冬天会有狼……”。他给自己拉了个台阶,继续他的《祥林嫂》我继续“头疼”。一篇《祥林嫂》先生讲了两星期。在他的课上我闹了半个月的情绪。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只觉得没面子,怪老师小题大做,过于苛刻,甚至有意让我难堪,而我又没主动给老师说明情况;老师可能认为我迂腐而执拗,甚至有意与他作对,而李老师也没找我沟通情况,那怕简单地了解情况都没有。如此,一个误解延续了几十年。

我,不仅我,全校师生对李瑞全老师都发自肺腑的尊敬,这位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但是,依照李老师的性格,对这件事,他一定耿耿于怀;依照我的脾气,对这件事,我一定终生难忘。一场误会,一个执拗,一次缺失的沟通,让我永远失去一位名师的关怀,也让我没法读好《祥林嫂》。
有些事情本来很简单,被我们人为地复杂化了;有些事情本来很复杂,可以通过灵活有效的途径让它简单化。执拗,如果是真理,或许还有一定的价值,但依然需要付出代价;如果执拗本身就是谬误,则毫无价值可言,一定付出沉重的代价。“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是,失去原则的俊杰更是要不得,一个人永远都不能因为灵活而失去原则和人格。
这是一场有价执拗,无所谓谁对谁错,只差一个沟通而已。

作者简介:鲁海,本名胡振同,上学时期就喜欢文学,退下来后,写了一些诗歌,小小说、散文、札记等,散见于报刊,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