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湖冬捕的雕像
刘鸿鸣/文
在查干湖畔,有些雕像,一年四季都屹立着,有些则不然。他们像是一群又一群冬捕的渔民,上岸就站成了雪雕或冰雕,春天来了,又都回到湖里。
这些不畏严寒的渔民,一代一代地在“西山外”这方水土生产和生活着,让我从“祭湖·醒网”的现场,走进了他们的冰雪世界。
他们的祖辈,一定有过诗意的过去,也曾有过不堪回首的苦难。据考古学家考证,远古的“青山头人”,曾在一万多年前就在查干湖畔生息繁衍。后来,史书上记载,又有一百多年间,辽代帝王的“春捺钵”马队,就驻跸在查干湖的周边钩鱼、猎雁。再后来,又是塔虎城四周不散的硝烟,弥漫在查干湖的上空,直至后来,是纳仁汗及哈萨尔的后人像松嫩两江汇合在一起,一条后来的“八虎道”记录了大清皇帝的东巡,也记下了陶克涛胡“反清抗垦”的呐喊。到了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湖水的面积越来越小了,面对着干涸的湖底,很多渔民只能仰天长叹!

回想二十年前,也是这个季节,我参加了查干湖首届冰雪渔猎文化旅游节,与上万的游人,见证了“查干淖尔冬捕习俗”的奇观。没见过这么大的网,有2000多米长;没见过这么多的鱼,一趟网就打上来三十多万斤;没遇到这么冷的天,站在冰上脚底下冰凉刺骨,穿着厚厚的棉衣一会就冻透了。虽然寒冷,但围观的游人热情不减,很多人抱着新出网的大鱼合影,很多人又帮着拉网捞鱼,全然不在乎新鲜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腥的泥点了。我也想举起一条胖头鱼,留下人生美好的瞬间。可当我举起一条大鱼正在得意之时,鱼的不再配合,让我觉得还是不配与鱼合影。
想想那些为查干湖的生存和发展流过血汗,甚至是牺牲了性命的人,应该由他们来享受上苍的恩典。

走近他们,我才知道,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在查干泡渔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在渔场“去”还是“留”的十字路口,当时的老场长赵喜才没有在湖区刮起的白毛风中迷失方向。他领着技术人员四处寻找水源,制定了多项引水方案。为了维持生计,他亲自带领职工到库里渔场修过渔池,在大安北修过铁路,到嫩江打过鱼,去牛心套保打过苇捆。他向上级组织建议在前郭灌区修引水工程,被采纳后就带领广大渔民在川头山开挖渠道,将前郭灌区泄到那嘎岱泡后漫灌到新庙泡的有限的水,再引入查干泡,为后来兴修“引松工程”做了有益的尝试。新庙泡是查干泡无水后附近唯一有水的大泡子。他与县委副书记孙盛春为踏查新庙泡,从北岸的八排屯蹚水至南岸的白家店屯,并向上级组织提出建议,将新庙泡收归国有,由查干泡渔场经营。
正是这种敢想敢闯精神的发扬光大,才有了1976年的秋天,傅海宽、常万海、阿古拉等前郭县委领导带领全县八万干部群众兴修“引松工程”的壮举。正是这一壮举,得到了时任省委书记王恩茂和国家水利部部长钱正英等领导的高度认可,才有了“引松工程”下一阶段的推进,才有了赛音那木拉等县领导多方协调,为“引松工程”清淤,终于引来了松花江水流入查干湖,实现了由“泡”到“湖”的转变。
走近他们,我才知道,正是这种敢想敢闯精神的发扬光大,也才有了王本林、阎来锁等新一代查干湖人的探索创新。他们践行着“育、投、管、捕、销”加“旅游窗口”的做法,实现了宣传的新突破,查干湖鱼品牌、价位上的新突破,生态旅游意识的新突破。

如今,更显活力的是,灌区的泄水都排走了,不再流入湖里。湖区周边的村屯建设了多座污水处理站、收集池,家家门口都设置污水井,通过管线输送后集中处理。在湖的东侧还开凿一条7公里的运河,串联起苏家泡和六家泡,两端连接着查干湖东北部和东南部,保证了东部流向查干湖的泄水在体外循环,再从东南部的马营泡流出。随着私开滥垦草原林地行为的有效整治,以及查干湖缓冲区油井和采油平台的拆除,查干湖又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和活力。
走近他们,也让我知道了,在查干湖的百里冰面上,渔把头是这里渔猎文化最出色的传承人。
他们首先要有精通选冰卧子的本事,会常常选择冰面上的雪微微起鼓的地方,“听冰声”、“看鱼花”(气泡),凭着一双慧眼,一看便知冰层下哪有鱼哪没鱼。渐渐地,我知道了水格特、徐焕臣、石宝柱、关汉军、蔡少林、王德凯、魏长富以及张文等一代代的渔把头,小雪过后,就带着自已的一趟大网,天还没亮,就在“鬼呲牙”的寒风中,赶着马车和“爬犁”,来到了选好的“卧子”。那边,“跟网的”从网的入口(前一天凿开的冰眼)沿着标旗向两翅,打着相隔15米左右的一个个冰眼,再让100多个冰眼围成一个圆儿(出网口就在入网口沿着直径的另一端)。这边,“马拉子”就卸网、固定马轮子。那边两翅的冰眼下,用“扭锚走钩”的杆子,在冰底下往前送着连接水线和大绦的20米左右的穿杆子,大绦的另一端就连接着大网,在徐徐地向前(大网每片20米长,3片为一拉,共96片连在一起)。当两翅的穿杆子从出网口引出水线和大绦,再连上旱绦固定在马轮上,将圆形的网“兜”一点一点的拉出冰面。

听说下网时最怕的就是“摘挂子”了,也就是网在冰层底下被树根茬或石头死死地刮住,不能前行。这事儿还让石宝柱遇到过,那时他还年轻,是个“跟网的”,师傅水格特要下水,他说服了师傅,说我水性好、会换气,就脱下棉衣棉裤跳进冰眼,在冰层底下摘开了挂在网上的树根。出来时,他全身都冻得发紫,被大伙用棉被包好,送进了网房子。这网鱼是石宝柱用生命换来的,也得到了老把头水格特的信任,后来,老把头把几代查干湖人传承下来的一本捕鱼秘籍,交到了石宝柱手上。
打冬网的是最苦的差事,顶风冒雪的他们,衣服和鞋常常沾水都冻成了冰,有时还有生命危险,可他们有分工有合作,在把头的指挥下,尽职尽责地忙活着。有时,若是渔把头看走眼了,那就白忙活一天,真是欲哭无泪。
在冬捕现场,我感到这些渔民,以及为冬捕服务的所有查干湖人就是岸上的那群雕像,他们与湖同在,他们才配得上与鱼同框。

又是冬捕时节,岸上的雪雕和冰雕也会多起来,这让我想到了“引松工程纪念碑”前的那群雕像也不再孤单。喜欢一年年的查干湖冬捕,感恩一代代查干湖人的奉献。我愿把《去查干湖看冬捕》这首小诗拿出来,像一片大眼网那样,展现在那些冬捕的雕像面前——
没有带纸,松嫩平原上最大的一块冰面
正在期待最新最美的文字
也没有带笔,古老渔猎部落的冰镩
已经足以力透纸背
塔虎城早已毁于战火,因此
也不用模仿辽代的皇帝带着妃子和群臣
在湖畔搞什么春捺钵
青山头已覆盖了白雪,因此
也不用带着问号这把刀在湖畔披荆斩棘
寻找青山头人的足丝马迹
我去查干湖,只带着一双饥饿的眼睛
让眼睛品尝一下
妙因寺的僧侣吹着法号祭湖
部落头人跳着查玛舞撒酒醒网
最主要的,是当绞盘把渔网从查干湖的子宫
拉出来时,我的眼睛贪婪地吃着胎盘
禁不住,我像托起刚出生的儿子
将一条活蹦乱跳的胖头鱼高高举过头顶

作者简介:
刘鸿鸣,男,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委员。在《作家》《中国作家》《人民文学》《诗刊》《吉林日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几十种报刊发表过诗歌、散文。著有散文诗集《远去的帆影》、《对一座雕像的述说》、《梦中的蒙古马》及长篇系列散文《达里巴人手记》等。作品曾获吉林文学奖、孙犁散文奖和查干湖文学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