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与家道
文/袁月云
01
母亲的勤劳能干、心灵手巧是村里出了名的,我们跟着她一年四季有美味、有惊喜、有收获。
春天刚到,荠菜青青。母亲带着我到田里挖荠菜,她边挖边教我唱“人有两个宝,双手和大脑。双手会劳动,大脑会思考。动手又动脑,天天生活好。”那时,哥哥姐姐在外求学不在家,母亲总是亲切地唤我“小人儿”,对我非常疼爱,从不舍得打一下骂一句。我跟着母亲在田里,可以挖菜,也可以瞎转、疯跑。常常是,我玩够了,母亲的菜篮子也满了。几个童伴常相约去挖荠菜,母亲每次都笑盈盈赞我能干,夸我挖得荠菜鲜嫩、干净,我心里溢满美美的成就感。母亲用荠菜变着花样给家人做好吃的,那些香香的、绿绿的荠菜,变成了饺子、包子、面糊糊、春卷......对荠菜、田野和劳动的喜爱,从童年相随至今。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不到8岁就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动手又动脑地做各样家务,懂得了美好的生活要靠劳动来创造。
02
夏天将至未至,庭院里的槐花一飘香,母亲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用力一拉,那些花白叶绿的树枝便从天上飘落到地上。在母亲的招呼下,左邻右舍们聚在这一片芬芳中,边聊天打趣,边把一串串的白花撸到面盆里、竹篮里端回家。经过母亲的煎炸蒸煮,槐花饼、槐花汤、槐花窝窝......隔三差五出现在餐桌上,一家人吃得满口生香。槐花时节,邻居们常相互分享槐花菜谱和美食,槐花香、邻里情荡漾在我家周边,如五月的阳光般明媚、温暖。六月的迎伏菜刚长成,母亲就盘算好早上烙馍,中午烧鳝鱼面筋汤。一大早,在母亲的张罗下,婶子大娘们开始围坐着烙馍。母亲是主力,那小小的面团,在母亲推拉翻转下,变大变圆变薄,一旦成型,母亲用擀面杖轻轻一挑,面饼飞落到烧热的鏊子上。烧鏊子的婶娘与母亲配合默契,火烧得不疾不徐,看着受热后的面饼快速鼓泡、颜色微黄,赶紧一翻再鼓泡,颜色变白就熟了。母亲不嫌辛苦,在案板前一坐,常常要烙上百张馍。吃完早饭后,母亲便把洗面筋的面团搅拌好,隔一个多小时的松弛后再用力搅拌一番,等面团拉出长长的丝,就加水把淀粉挤出,只留下弹性十足的面筋。哥哥在田里抓来的鳝鱼,葱姜水煮好撕成丝,连鱼带汤入锅,加入绿的海带、白的豆皮煮沸,再加入洗面筋的淀粉水勾芡烧开,最后加上沙瓤的红番茄、刚摘的迎伏菜,打入鸡蛋花,散上胡椒粉,淋上麻油、拌入茴香,一锅红绿相间、香气扑鼻的鳝鱼面筋汤就出锅了。家里但凡有好吃的,母亲会吩咐我们给爷爷奶奶、要好的近邻送去。我们家是经久不衰的人气聚集地,谁家想借磨往来的爱找母亲,需要救急济困、答疑解惑的也找母亲。父亲有时笑母亲爱操心爱管事,比国家总理还忙。母亲笑答:远亲不如近邻。人这辈子,钱和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知亲知近的人。
03
秋天里贴秋膘,最盼的是母亲做的那一锅香气四溢的南瓜炖土鸡。南瓜是母亲种的,土鸡是母亲养的,地锅是母亲巧手垒成的,但杀鸡常是父亲的。记忆里,父亲会先把刀磨锋利,边磨边说:可不能让小鸡受两回罪。在拎着鸡朝院外走的时候,父亲于心不忍地念叨:“小鸡小鸡你别怪,阎王爷说你是一道菜,今年杀了你,明年你再来。”在母亲的指导下,我用树枝或劈柴,把地锅的火烧旺。母亲用豆油把小鸡煸得滋滋响,我看的直吞口水。小鸡炖的火候够了,加入南瓜,再贴上一圈锅饼。这时,母亲会教我把火势控制下来,温火慢炖才肉质细腻、丝丝入味。经过近一个小时的等待,母亲把炖好的菜,一人一碗分装给我们。父亲和我们兄妹三人的碗里有好多肉,但母亲的碗里多是南瓜。我们把肉夹给她,她不应允,总说:“看你们吃肉,比我自己吃还香,我爱吃南瓜。”秋季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农家忙碌的时候。无论多忙多累,母亲在吃上从不应付、马虎,就像她种田一样卖力、认真。她晚睡早起地操劳,给我们煮腌制的金黄流油的咸鸭蛋,蒸香喷喷的大包子,烙葱油饼,下手擀面......就是在田里劳作时,母亲也没忘教我享用美味。黑天天、黄马炮、香姑娘等野果,引得我在田间地头一遍遍翻找。刚摘下来的玉米、成熟的毛豆、滚圆的红薯和土豆,都是极好的烧烤食材,用玉米杆、豆杆、豆叶生火,烤熟后真香啊!吃这样的原始烧烤,有时需在燃尽的灰堆里寻食,我的俩手是黑的、嘴巴是黑的,衣服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灰痕。母亲边帮我擦拭,边笑我是个大馋猫。皓月当空的秋夜,边帮母亲剥玉米、扛稻子......边听母亲唱红歌、讲从前挨饿受苦的事。母亲时常说的“人勤地不懒”“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竟一字不落地收藏进我的人生词典,成为我的人生指南。
04
冬日漫漫,万物萧瑟,最温暖的是吃上母亲烹制的饭菜。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家里没有燃气,没有好的柴火,母亲不畏严寒,早早起床扫了一大堆一大堆的树叶,用来烧饭。那时反季节的大棚菜不多见,日日相见的是白菜、萝卜、土豆,但经母亲的手,这些简单、重复的菜蔬,每日变换着样子,活色生香地出现。我小学时要先去学校上早课,再回家吃饭。母亲的时间观念极强,从来都是准点叫我起床,送我上学。在我冲进家门时,掐点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这个时节,母亲擅长制作辣白菜、萝卜咸豆、腌雪菜、苤菜头等各种泡菜、腌菜,其中的辣白菜是她的绝活。软嫩的白菜经开水氽烫、冷凉,黄姜、白蒜、红辣椒在石臼里捣碎出汁,加上适量的食盐、白糖拌匀,一层白菜一层作料码在腌缸里,放在室外经过半个月以上的浸润、酵藏,拿出切碎,淋上香油,便是冬季最百搭的下饭菜。过了腊月十五,母亲每天的日程都是满满的,打扫卫生、包包子、做团子、炸丸子、做果子、剁肉馅、准备年夜饭......在想方设法给我们做好吃的同时,母亲还亲手给我们缝制迎新年的衣裳。有一年春节前,母亲开夜车用红色的毛线给我钩织了一顶带着玫瑰花的帽子,让我成了村里最靓的“小红帽”。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一年到头我们的饮食多样、衣物整洁,哪怕是衣服上不小心掉个纽扣,母亲都会随时发现随时解决。这么多年,再苦再难,从不曾听过母亲有一声的抱怨,她最常说的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年年困难年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好好上学,有知识才有本事,我砸锅卖铁都供你们。”母亲用温暖的话语、坚韧的信念、勤恳的付出,带着我们度过每个沉寂的寒冬,走过每个难熬的困境。我们兄妹三人学有所成、各有所长,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从小到大,多平淡无奇的菜蔬,都被母亲用爱变化为美味;多艰难困苦的日子,都被母亲开阔的胸怀收纳、被她爽朗的笑声照亮。世上没有神,但慈爱、宽厚、德慧的母亲是我心中化腐朽为神奇的最美女神。74岁的她仍是家里物产丰富的植物园长、动物园长,仍是家里风平浪静的定海神针,每天都为这个家在创造、在守护。在为人妻为人母后,我每次下厨,做母亲做过的那些菜,就会回味起那些终生难忘的味道。人到中年,回首过往,才感悟到在传承母亲饭菜味道的同时,我早已在默默践行她用心操持的家风、家道。
【作者简介】
草木向阳、心向暖,原名:袁月云,国家公务员,苏州大学新闻系毕业,文学学士,国家公务员,在国家机关工作二十余年。70后的文艺爱好者,有一颗聪慧和细腻的心,热爱生活喜阅读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