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从小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长大,直到读一年级才回到父母的身边。外公家在杨岐山脚下,是个宁静的小山村。没有父母的监护,我的童年无拘无束,就像一匹脱疆的野马,整天在山间,田野,小河边疯狂。外公门前有一棵大的橘子树,主干一分为三,约有十米余高,当我在外面惹了祸,外公打我,我嗖地一下就爬上橘子树。外公站在树下,又是生气,又是担忧,又拿我沒辙。我小时候太不省心了,就连视我为心头肉的外婆,有时候也忍不住拿竹条抽我。外婆每次抽我,我就围着大厅八仙桌打转,乘外婆不注意,就夺门而出。外公家大厅由正门和腰门组成,大厅上方正中央摆放了一张八仙桌,桌榜有架楼梯上二楼。外婆后来打我,为了防止我逃跑,就把腰门上面那个栓栓上。我一看腰门栓上了,就围着八仙桌转圈,然后乘外婆不注意,就顺着楼梯上楼。外婆跟着爬楼梯,我就在楼上晃光楼梯,外婆爬不上,只好作罢。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长期的斗争中,外婆也学巧了。有一次,我又犯事了,外婆准备收拾我,她把腰门下面的栓栓上,然后拿着竹条准备收拾我。我又故伎重施,围着八仙桌打转,瞅准机会夺门而出。这下可好,我只看上面的栓没栓,没想到下面的栓已栓上。我一下没把腰门撞开,被外婆瓮中捉鳖,逮个正着,挨了一顿胖揍。无论外公外婆怎么打我,我从未记恨他俩。现在想起,反倒觉得心里很甜蜜。
七六年外婆去世,父母亲想把外公接来随我们一起生活,无奈外公故土难舍,不肯随我们一起生活。父母亲担心外公一人孤单,又牵挂外公身边无人照顾,就把我转学,陪伴在外公身边。我是二年级下学期从青山矿小转入石岭小学,当时石岭小学和青山矿小的教材完全不一样,老师上课又是讲东源土话,我打心底里瞧不起他们。二年级下学期我基本没上课,每天跟在外公屁股后面瞎转。外公是当地族长,读过十年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当地也算是一个粗通文墨的人。每天晚上,我就缠着外公讲《说岳全传》和《三国演义》。到了期末考试,我语文算术都不及格。按照学校规定,我必须留级。这对我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留级以后,我的学习成绩依然不尽人意,第二个二年级升学考试,我的语文算术仍然不及格,又要留级,读第三个二年级。我在外公面前放泼耍赖,生死不肯再留级。外公沒办法,只好找到校长李克修说项,才让我勉强上了三年级,可成绩比二年级更差。
那时农村小学有农忙假,在双抢期间,学校会放假十五天。农村的孩子虽然年龄不到十岁,也要帮着父母下田劳作。我是城市户口,喫国家粮,不需双抢。同学们都去双抢了,我没有耍伴,整天游手好闲。有天实在玩累了,我百般无聊,就随手拿起算术课本看。这一看,我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心中暗想,这么容易的作业,我怎么会考试不及格呢?我一口气把整本算术课本全部看完了,接着又看语文书。我利用农忙假,把语文算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依然意犹未尽。

农忙假过后的第一个星期,我们迎来了期中考试。我算术考了100分,当时班上的第二名83分。我们的算术老师叫沈竹泉。他不相信我考满分,说我作弊。我从小能言善辩,就呛他,班上只有我一人考了100分,谁给我抄?他无言以对,我要他跟我道歉,他不肯。我就乘他板书的时候,拿出口哨乱吹,弄得上课无法继续进行。我坐最后一桌,他从讲台冲到我课桌前,想没收我的口哨,我力气没他大,眼看手中口哨就要被他抢走。我灵机一动,把口哨塞到嘴里。这一招果然凑效,他无从下手,气得脸都红了,就想把我拖出教室。那时课桌跟凳子连在一起,我一猫腰,钻进了桌子底下。沈老师扯我不出,叫了七八个同学,把我连着桌椅一同抬到我外公面前。当时学校和大队设在外公家里,外公正在拿着他那根一米多长的旱烟筒叭嗒叭嗒抽着烟,见沈老师带着七八个同学扛着课桌连同我朝他走来,忙起身问沈老师怎么回事?我怕沈老师恶人先告状,急忙从课桌下窜出来,抢着跟外公说:“沈老师冤枉我,我算术考了一百分,沈老师诬蔑我作弊。”外公问我作憋了吗?我说班上第二名才考83分,我作弊能抄出100分吗?外公问沈老师,有何证据证明我孙子作弊?沈老师振振有词说:“你孙子算术从来没及过格,这次突然考100分,可能吗?外公问我怎么证明自己没作憋?我自信地说:“沈老师再出一张试卷,我当着他的面重考,外公你必须守在旁边监考,免得他耍赖。如果我又考了100分,沈老师必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道歉。”就这样,沈老师在办公室里拿出一张试卷,我当着外公的面重考,又考了98分。沈老师以我沒考100分为由,拒绝道歉。这事最后闹到李克修校长那里,李校长为我主持正义,逼着沈老师跟我道歉。

此事过后,我担心沈老师打击报复。可我的担忧是杞人忧天,沈老师非但没报复我,放学后还经常陪我下象棋,军棋。记得四年级下学期,我代表石岭小学参加东源乡的数学竞赛,我以第二名的成绩参加上栗区数学竞赛。上栗区数学竞赛取前十名,我屈居第八名。上栗区教育局奖了一本《写作知识》,我清楚记得,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毛笔写着奖给:石岭小学黄元向同学,荣获上栗区数学竞赛四年级组第八名。下面落款上栗区教育局,以及时间,还盖了红章。那本书售价0.69元,我结婚时还在,后来几经搬家,书弄丢了,我现在还有点惋惜,毕竟是我第一次得奖。石岭属于穷乡僻壤,学校和大队都办在外公家里,用破败不堪形容私毫不为过,我能获奖,让李克修校长觉得很自豪。李校长利用课间操间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我颁奖,还自掏腰包,奖了2元现金给我。外公这下可乐坏了,不顾年岁已高,抱着我接受了李校长的颁奖。外公没想到,每天让他淘气的坏小子,也有让他扬眉吐气的时候。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晃眼,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我每次回到石岭,只要一进村口,无论寒暑,总觉得有一股春风扑面而来,让我酒不醉人人自醉。外公外婆从小宠我,可我还没长大,他俩就去世了。每年清明,冬季,除夕我都会去石岭村给俩位老人家扫墓。每次坐在外公外婆墓前,我都会陪他俩聊天,汇报家庭情况。这辈子,我欠两位老人家太多。两位老人家给我的爱,虽经几十年风雨,可每一个细节,依然历历在目。我多次交待儿子,待我百年之后,将我的骨灰全部撒在外公外婆的坟墓上,我要永远陪伴在两位老人家的身边。

【作者简介】黄向群,字元向,六八年生人。萍矿子弟,矿工二代。因出生时,父亲在台上挨批斗,故名向群。少时尚武,常仗剑而行,好打抱不平。年龄稍长,渐收桀骜,喜读苏辛词。幼学发蒙于青山矿小,以遂父望之成绩完成了五年学业。尔后之学怎一个混字了得?故无颜言学历。先系萍矿集团员工,后供职于江西汇仁集团,和记黄埔医药(上海)有限公司,四川百利医药集团。平生稍带侠风,只施阳谋,不屑诡计。凡事直中取,从不曲中求。一张利嘴,常为正义发声;一支拙笔,兼为斗米折腰。天命之年,厌倦江湖,隐身于市井,喫杯玉叶茶,吃点窝边草,过着无欲无求的小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