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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存保】
老家
(下)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12-19 发表于山西)
老家让我留恋,让我思念,因为这里是一片神奇的故土。
站在西头咀的高处,关道河、关道村、百崖坡尽收眼底。再往远看,徐滹沱梁乃至黄河对面的崤山,那淡淡的轮廓也清晰可见。再往回看,锥子峰雄踞在中条群山之上,蓝天映衬,白云围绕,更显得苍翠叠嶂、挺拔壮观。远洼梁通往东西两边的风南公路蜿蜒曲折,不时看到汽车在山路上缓慢移动。如果你顺着西头咀往后走,站在后套院的疙梁上,就能听见汽车喘着粗气正爬坡。往东可看见桐原梁就在不远处,半坡的山间小路上,有人喊山的吆喝声隐约传来。往西看对岸是西坡梁,更是鸡犬之声相闻。稍微再放远目光,前岭梁大路上南来北往的零零散散行人,也能看得见。这里实在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瞭望高地,也是赵庄村的门户。像这样四野开阔的村寨要地,只有我们赵村才有。难怪村人闲瑕总在这里聚集观景,谝闲聊天。
赵庄村虽小,却是关道河前后唯一一块比较宽阔平缓的台地。门上打麦场连接着两大块平地,东边的里四亩地,往东是一面长长的缓坡,层层梯田依次排列,一直延展到石崖根。西边的边四亩地,往西埝下的坡势稍陡一些,几块坡地也是层层叠叠,最底下便是奔涌流淌的关道河,河水清澈见底,日夜不停欢歌。门上四亩地往北,走过槽沟滩地,一坪大块地一眼看不到头,名子叫十五亩地,比较平整宽阔,是一个不规正的四方形,算是关道河前后最大的一块地。紧挨的东面坡上,也有几大块梯田,从下往上延伸到崖根。比起其他地方挂在沟坡上一溜一溜的带状坡地要好耕种的多。
赵庄村就坐落在这前后一大片台地的最南端。坐北向南,从东到西前后错落排布着上院、东头院、里头院、外头院、西头院几座院落,向阳避风。水泉就在东头咀下的石缝旁,几分钟就能挑一担水。每家院子前面都有较开阔的一片空地连在一起,宽展平坦。村边崖下从东北向西南有一条小沟,从坡跟石缝里钻出来的几处泉水汇成一股涓涓细流,从村子下面流过,注入了关道河。村对面是被两条小沟岔分割着的几扇缓坡,梯田从下到上一块块地镶嵌在山坡上,延伸至南岭崖根。
我家和老爷家都住里头院。正面北窑三孔,是老爷家的,老爷的儿子我叫五爷,是抗日老兵,解放初在三区当武装部长,后转业安置县民政科工作,不常回家。西窑和小东窑是我家,父亲成家那年,祖父就叫他迁回了赵庄,从此安家磊窝,繁衍生息。小东窑紧挨着门楼,院墙的一小截是土的,其余是荆条枣刺堆起来的柴火垛,权当院墙。紧挨大门外有一眼土窑洞是我家的,叫门前窑,父亲带着我和二哥住在里面。这个窑洞的东边叫东头院,也是我家的,两眼窑洞往北缩进去了大半截,一眼是牛圈,一眼是磨套窑。我们家在赵庄住了20多年,父母生育了我姊妹7人。我们都是吮吸着赵庄的水土滋养长大的,都是土生土长的赵庄人,这里才是我真正的老家。

我留恋赵庄,还因为关道河师家的先祖——我的天祖爷,在清嘉庆、道光年间,从夏县杨村辗转迁徙到坡底的红崖、庙后,最后流落到关道河澄槽沟繁衍生息,养育了他的五个儿子,人称五只虎。尔后在赵庄村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分门立户,走出赵庄,开枝散叶,聚居关道、笊滤沟、西坡等自然庄,曾威震一方,逐步成为关道河人口主体,引领着关道河的繁荣和发展。换句话说,赵庄是关道河师家的发迹之地。天祖爷的坟茔就在赵庄门对岸,两位高祖爷的坟茔也在赵庄门后。
老家的那片热土,凝聚着关道河师家先祖几代人的汗水和心血,滋养了我的父母和兄弟姊妹,深藏着我童年的记忆,留下过我成长的足迹。
跟着姐姐看牛、割草,曾有过最惊险的记忆。一天午后,太阳火辣辣炙烤着大地,我跟着姐姐和她同龄的亮女姑姑在百崖坡放牛割草。正准备赶牛回去架犁时,突然,半天黑云翻江倒海般从西北山上涌过来,霎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姐姐和亮女姑姑知道山洪就要来了,不敢往沟底下走,赶紧把我拉到半坡一处土石庵(垵)下,先用草把我围住,她俩也蹲在土石庵下护着我躲雨避洪。我看着从土石庵上泼下来的红泥水,足有五尺多宽,咆哮着如瀑布一般向面前的沟壕倾泻而下,吓得我浑身哆嗦。
约半个钟头,雨停了,头顶的山洪也慢慢小了。这时我们才小心翼翼地拽着荆条、树枝,溜到了笊滤沟底,涉过几道泥浆般的洪水,把牛赶到关道河滩。关道河长,流域面积大,洪水夹着土石和柴草,咆哮着向前翻滚。大人们在西头咀喊叫,等洪水小了再回。因为走到赵庄门下,要来回趟过三次洪水。她俩也胆大,赶着牛带着我,沿着河边高台走。每当要过洪水时,他俩就找一处河面宽的地方,在水流相对平缓的地方过河。她俩让我拽住大红犍牛的尾巴,跟着牛慢慢走,她俩牵着那头老母牛走在我的下游,洪水时不时没过膝盖,小石头块和柴草把褪脚割得生疼。就这样,一步步趟过了三次洪水。大人们站在西头咀吆喝着、指挥着。记得这样的惊险还发生过几次。每每西河滩发洪水时,西头咀上的人也最多,全村人都出来看汹涌咆哮的山洪。

那个时候,小孩子上学都晚,自小就跟着大人干活。放牛、割草、拾柴、抬水、给牛添草,是最平常的事。听姐姐说,1950年夏天,马上就割麦了,突然下了一场冰雹,赵庄村及周边下的最大,吃到嘴边的麦子被打了个精光。她说是她记事以来见过的最大一场冰雹,赵庄村家家户户颗粒未收。我是那年五月初二出生的人,母亲在没有收打一斗麦子的窘境下,吃着杂粮搅麦给我喂的奶水。麦子是姐姐跟着11岁的大哥赶麦场割麦子挣来的。姐姐那年8岁,跟着赶麦场的人拾些麦穗背回家,用手搓出来,就那样度过了大灾之年。
30多年光阴,恍如隔世。老家荒废得人都进不去了,荆棘丛生,蒿草密布,淹没了道路,淹没了村庄,只能透过头顶上树木枝叶的间隙看见蓝天。坍塌的窑洞,散架的门楼,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关爷庙和那台老水磨,已没了踪影,仙家庙只剩断垣残壁,龙王庙坍塌已尽,但背负着龙王庙的那块大石头,却巍然矗立。西头院的老槐树,门前的老石碾,为我们守护着村庄,守护着老家,阅历世事沧桑。
2020年清明,为天祖爷举行200年祭奠,立碑添土,80多名子孙后代族人汇集老家。我和几个侄男子弟,几次披荆斩棘,钻进一家家院落,猫腰看看那只剩一点缝隙的窑洞口,抚摸着那横竖在门口腐朽的门窗,睹物思人,心头满是愁绪……
2022年8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