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存保】
老家
(上)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12-19 发表于山西)
老家是一个很温暖的字眼。人越老,离开越久,老家就变得越来越亲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城镇化的加快,老家便越来越淡远。真害怕有一天,再也寻不见那条路,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成了遥远的记忆。
我的老家是一个小村,叫赵庄,坐落在锥子山下的关道河东坡之上,只有六户人家,20多口人,算是这个小村最后的土著居民了。30多年前,记忆中那个少年心中的小村,被现代化的潮流湮灭在了历史的烟云中。
我举家迁出老家那年,是1958年晚秋时节。60多年间,周围的世界都以惊人的速度改变着,流年淡化了记忆,模糊了往事,但对老家的怀念丝毫也抹不去。因为她是我心中的圣地,那里蕴含着童年的美好记忆,珍藏着对那片热土丝丝缕缕的牵挂。
最深的记忆,是那些小伙伴。赵庄太小了,没几个小孩,数我家最多。但大哥去了关道村,二哥上学了,姐姐和她同龄的一个姑姑时常外出干活。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只有一个女孩,算是发小,她辈分大,我得叫她姑姑。只有这个姑姑是我的玩伴,常和我在一起耍闹。
我的童年从没感到过孤独 因为我还可以和大人凑在一起玩。一个是我的四爷爷,二门族人,脑子灵活,风趣幽默,总逗小孩耍闹,我的那个小姑姑就是他的女儿。还有一个就是老双喜,姓陈,老婆是个哑巴,也爱和小孩一起玩。当年的他们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天阴下雨,茶余饭后,人们在屋里闲得慌,就聚拢在门前闲谝。最常玩的就是“顶子”“摆方块推摞摞”,还有一种玩法叫“憋屎坑”,玩起来特别有意思。就是在地上画一个很像“区”字的图形,再在右边不封口的也上画一个圆圈,算是茅坑。每人两个石子摆在两头,各走各的,当对方的两个石子占住区字左下方折横的地方和叉杠的中心点时,你在右下方的石子就被憋死了,非得掉茅坑里不可。在一旁围观的大爷、大奶奶、四奶奶、粉亮姑姑等一帮人也跟着助战、出点子,一旦一方走到绝路,面临跳屎坑,他们就喊“跳啊、跳啊”的凑热闹。几个人轮流着,谁输了谁靠边当观众,老老少少的玩得很开心!
还有一种玩法叫一对一“耍把戏”。脱了鞋坐在地上,每人两颗石子,左右分开放着,用两只鞋把两边的石子分开盖起来。然后用左手按着左边的鞋底,右手拍着右边的鞋底,大声喊着“过、过、过”,老双喜总是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喊的最凶。不知道大人们使的什么法子,停住后按顺序翻开左右两只鞋,每次都是老双喜右手鞋底下的石子不见了,左边鞋底下的石子变成了两个,我两只鞋底下的石子总是爬在原地动也不动,大人们总是赢家。就这些小把戏,一编一遍地玩,玩得很起劲,很热闹,一堆人围着看得入神,笑得开心。

我的老爷爷那时的确很老了,大人们干活去了,他不干活,我和姑姑时常围在他身边玩。他是1881年生人,那时他应该是70多岁了,比如今的我年龄还要大一些。他留着一把长长的白胡子,垂下来挂在胸脯,修剪的整齐自然,显得得有模有样,很好看,俗称山羊胡子。他经常一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捋着飘在胸前的白胡子,在村里东走走,西游游,有时也哼几声听不清戏词的蒲剧。我和小姑姑随着他,身前身后蹦蹦跳跳玩。
老爷最常去的地方是西头咀,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那排石头墩子上,翘着二郎腿,东张西望,打量着来来往往、上上下下行走的路人。见了熟人打声招呼,遇见闲人,就啦呱一会,说的都是天南地北的稀奇事。我和小姑姑,就是老爷的跟屁虫,总是围在他的身边,形影不离,因为只有老爷是个闲人。我对他那一把白胡子很是好奇。村里村外的人,都没有胡子,只有他留一把白胡子。我靠在他身前,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白胡子,也像他那样,从上往下的捋着。他也不反对,皱巴巴的脸庞上绽放着慈祥随意的笑容,不时伸手拍拍我的光屁股。我有时不知怎么就会揪一下他的胡子,把他拽疼了,他便在我屁股上打一下,说一句:“爬一岸耍去。”便用手捋捋他的胡子。
他有时给我们讲故事,是不一样的狼和羊的故事。说一天日头快落山了,一群山羊在门下西河滩吃草、饮水,“咩咩咩”叫得可欢了。突然,一只狼悄悄地从东坡石头堆里蹿出来,叼起一只小山羊就跑。那只领头羊发现了,立刻“咩咩咩”吼叫起来,飞快朝狼追去。群羊像听到口令,顿时一个个变成了一群勇士,潮水般朝着那只狼围追而去。跑在最前面的几只大山羊,低着头,叉着粗壮尖利的犄角,叫着向叼着小羊的狼猛冲,那狼见势不妙,丢下小羊,夹着尾巴逃了。
我和姑姑听得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旁边的四爷和老双喜,一边听一边不住的“嘿嘿”笑,四爷说:“这是啥时候的事啊?”听口气,他是极度怀疑老爷的故事。长大后,读过“狼和羊”的童话,我一直都没有我见老爷讲的那个版本。现在想来,一定是老爷自己的编出来的,希望村民们要合起伙来,对付骚扰乡民的盗贼和土匪。
老爷最爱讲的故事是关公耍大刀。说关公是个大英雄,大刀耍的最好,忠肝义胆,横扫千军,天下无敌,万民景仰。“桃园三结义”“过五关斩六将”“刮骨疗毒”等等,他说起来眉飞色舞,栩栩如生,简也像个说书的。老爷甚至还能穿越时代,竟然演绎了关公和张飞一起打杀日本鬼子和汉奸的段子,那时我听得很痛快。长大读了《三国演义》才知道全是老爷的演绎和再创作,最经典的桥段是关公大刀砍杀日本鬼子。而所有故事的发生必然和一个地方紧密联系——赵庄村的庙。

关道河有三座庙,都建造在赵庄村边上。村后坡下的关爷庙,离赵庄只有二里地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每年三月十二庙会唱大戏,远近几十里商贾云集,十里八乡百姓蜂拥。西头咀下直线距离不到100米,河滩中央横亘着一块大石头,高高矗立,上面建有一座小龙王庙,专司祈雨、避洪、护佑百姓。村对岸西坡石崖根,有一座仙家庙,南来北往求仙之人络绎不绝,香火一度很旺。这三座古庙都离赵庄村不远,站着西头咀高处看,这些庙形成一个不规矩的三角形,把村子包围起来。看来,我老家实在是一块风水宝地。
西头咀在村子的西头,背靠着两块平整宽阔的土地,一块叫里四亩地 一块叫边四亩地。边四亩地的前头向南伸出一垛圆柱状的突起山咀,下面是一条东西流向的浅沟,山咀下矗立着一块深植于土崖里的大石头,有多大,没人量过,反正很大,好像是一直埋到了四亩地底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黄土,供人们耕种。这西头咀,地势高出村庄一大截,像是天斧神功开辟出来。
2022年8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