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桃香袋
文/聂芳琴
我六七岁时,就随着丑丑奶做针线,丑丑奶是我本家奶,又是我家邻居。她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巧巧”。谁家过个红白喜事,那必然是要请她做花馍的。那面揉得瓷白瓷白,花鸟鱼虫做得惟妙惟肖;春节剪窗花,去她家求窗花那得排队。正月十五她给我和丑丑姐扎得花灯笼,那曾引起多少小伙伴眼馋。就说做香袋吧,丑丑奶做的香袋,那是玲珑雅致,精彩绝伦!尤其是她做的双桃香袋,白色锦缎,莹莹丝线,细密针脚,翠绿璎珞,五色索系绳,真是漂亮!上色后,五彩索下分明就是一对晶莹红亮的孪生樱桃。姑娘小媳妇见了,没有一个不啧啧称赞的。每年,丑丑奶都会做两个双桃香袋——一个给丑丑姐,一个给二春哥。
说到丑丑姐和二春哥这对冤家,那就得从头说起。丑丑奶人强命不强。人到中年,儿子到高崖下拉土被崖土压死了,媳妇随后改了嫁。只有爷爷奶奶守着丑丑姐这“十亩地里一棵苗”,恓恓惶惶过日子。十四岁时与本村二春哥定了亲。二春哥兄弟五个,他排行第二。俗话说:财旺人灵,人旺人穷。老祖宗留下的这句话是对丑丑姐和二春哥两家境况的真实写照。丑丑姐祖爷当过县太爷,家大业大,可偏偏人丁不旺,几代单传。到她爸更是麻绳从细处断了,只留下丑丑姐一个女娃续继香火。自从她爸出了事,丑丑爷便颓废了。随着时光流逝,他渐渐把世事看开,精神好了起来,却添了两大嗜好:赶集和打牌。丑丑爷赶集做生意——卖粉条,为了生计也图个热闹,打牌则是消磨时光中疗伤。丑丑奶个性刚强,如浸染着岁月风霜的秋菊般,在瑟瑟寒风里倔强挺立,成了当家立体的女人。她内心的柔软全然倾泻在惯着老头和宠着丑丑姐上。二春哥家八口人,除了爸妈和瞎眼的奶奶,就是五个一水的男孩。大春娶了媳妇分家另过了,眼看着下面四个小子一天天长大,捉襟见肘的光景逼得他爸实在没招,万般无奈只能咬牙舍了二春哥招赘出去,以解燃眉之急。
说起二春哥,必然要说起他家的桃树。前些年村里果树少,而且这些稀缺的资源多栽在庭院或者菜园看管着,只有二春哥家门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每年桃花盛开和桃子成熟时节,瞎眼奶就会成天到晚坐在桃树前,防备 “居心不良”的丫头小子糟践花果。
那年桃花开时,我痴痴想得枝娇艳的桃花。便在小巷口玩耍,计划趁瞎奶打瞌睡时伺机而动。巧的是二春哥挑着一担水颤悠悠走来,我撵上二春哥说了我的心思,他爽快的答应了。瞎奶被二春哥“请”回了家。我在花簇簇,锦簇簇中千挑万拣了一枝花开正盛的,二春哥“咔嚓”一剪给我剪了下来。他又挑了两枝枝头带满花苞的,要我捎给丑丑姐。丑丑姐那时十六岁了。细高个,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的;一双水杏眼脉脉含情,那眸子,让人想起一双小燕子在涟涟湖面打着闪;长又密的睫毛,两道弯弯的眉毛也长得恰到好处;两条辫子乌黑油亮,直垂到腰上际。丑丑奶平时不让她下地,只在家里收拾屋子做饭。丑丑姐爱干净,她的房间总是一尘不染。她把二春哥送的桃花插在桌上插屏镜旁的花瓶里。桃花粉面,满室生香。我那时总也弄不明白,我的花枝早谢了,被我扔进柴堆,可丑丑姐的花还开了好长时间呢。
桃熟时节正是一年最忙碌的麦收时,庄户人忙着割麦、碾场、堆垛、晒麦、颗粒归仓。到农历五月初四,各家的农忙已接近尾声。午后,妈妈照例让我拿些碎布、丝线,去丑丑奶家门厅里学做香袋。丑丑姐不爱做针线,她只在旁边看。丑丑爷爬上高高的梯子,在门厅上面的木阁楼上整理粉条,准备明天赶集做生意。丑丑奶教我和几个姑娘做着香袋:单桃的、馄饨的,尤其是丑丑奶的拿手绝活——双桃香袋。那白色锦缎,莹莹丝线,细密针脚,翠绿璎珞,五色索系绳,真是漂亮!缝好了莹白的双桃香袋,要上色。取一块大红纸,略略在清水中浸润,从双桃香袋两个桃尖往桃肚晕开,那颜色便渐变开来,深红、水红、粉红,桃肚下端不用晕染。瞧!五彩索下分明就是一对晶莹红亮的孪生樱桃。让人爱不释手!丑丑奶又照例做好两个双桃香袋。丑丑姐派我去二春哥家侦查了一回,二春哥下地割麦了。丑丑姐约我去村口等候。
薄暮时分,天边晚霞似锦,暑热还没有消退。我和丑丑姐坐在村口“巧巧楼”的台阶上,两双眼睛在人流里穿梭。收麦归来的人们赶着装满麦子的牛车,吆喝着牲口在路上蜿蜒成长龙……
“二春哥!二春哥!”我眼儿最尖。双手拢在嘴上喊。
“丑丑姐要给你送香袋,可漂亮了!双桃的!”我跑到二春哥车前,仰着小脸,报告了消息便往回跑,“丑丑姐等你卸了车在巷口等你哦。”我边跑边补充。
月牙升上了天空,院子里笼上一层淡淡的薄纱。丑丑姐梳好了乌黑油亮的辫子,用手帕裹好了双桃香袋。估摸着二春哥已经从麦场卸完车回家了,拿上一盒奶奶做得芝麻蜂蜜凉糕,约上我作伴。长巷飘荡着我俩追逐嬉笑的声音……
远远看见,二春哥站在他家巷口。他大步迎上来,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布袋。走近前,二春哥从布袋掏出两个桃子,递给我们:“我刚洗的,稍微有些青,挺甜的。”
我拿上桃,坐在巷口的石头上玩。二春哥和丑丑姐站在离桃树不远处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夜静了,只有池塘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我迷迷沉沉的双眼微微合了,二春哥白亮的的确良上衣和丑丑姐乌黑油亮的辫子越来越模糊了,远了。他们的蜜语和笑声,也如夏夜的桃树滴落的雨点,一声一滴的落到我耳中,而不是一段一段了……我不知是谁把我抱回了家。
中秋节,二春哥便进了丑丑姐家门。按照当地招赘规矩,男方进门先磨合两年,彼此适应后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圆个房就成。而男方进门的仪式却是非常隆重的。本家的媳妇小伙子们好多天都在丑丑姐家帮忙。东厢房已经为二春哥收拾一新,雪白的墙面,新漆的桌椅门窗,崭新的被褥,绣花的门帘,尤其是炕上天花板挂着的风铃中间一对硕大的双桃香袋,在叮铃铃的风中漾漾地荡。荡得满屋喜气洋洋!媳妇婆婆们由衷佩服丑丑奶手艺好、心气高、能耐大、办事周全。满院子亲戚朋友沉浸在推杯换盏的欢乐气氛中,只有二春哥像大姑娘上轿似得抽泣不止,直到跟在丑丑爷后面给大家敬酒,依然抽抽搭搭的……
二春哥进门后,丑丑姐家的生活温馨而甜蜜。丑丑爷奶的笑声也都爽朗了起来,常常从院里溢到院外,溢出长巷。丑丑姐家幸福的小船,在瞎眼奶去世后迎来了一场狂风恶浪。瞎眼奶下葬前一晚,按照当地习俗,子孙按行辈拉着孝棍依次要给锣鼓队、管乐队磕头答谢。二春哥披麻戴孝穿戴停当,却被丑丑姐硬拉回了家。
“今黑你不能谢人!”丑丑奶看着二春哥,咄咄逼人。丑丑爷坐在椅子上抽着烟,脸色异常难看。
“我亲亲奶去世我不谢人谁谢人?”二春哥梗着脖子,气咻咻的。
“你招到我家,只有我和你爷死了你才有资格谢人!”丑丑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埋怨二春哥爸妈教子无方,为人失信。
二春哥一脚踢飞脚下的椅子,冲出房门进了东厢房。
丑丑爷无奈,只好叫了我爸从中调和。直到凌晨时分才做通了二春哥的思想工作。出殡时,二春哥俯地恸哭,看者落泪,闻者动容。他是以孙女婿的身份排在孙辈最末的位置。
记得后来谈起这事,我爸有些伤情地说:“但凡有办法,谁愿意娃招赘!让人看低贱了!”
此后,父母去镇上做生意,我也在镇上上了学。端午的时候,丑丑姐赶集带给我一个双桃香袋。我很想问问她和二春哥的事,话到嘴边没好意思说。
丑丑姐和二春哥后来的事,我也只是断断续续从村里赶集来的人口中得知,据说那年麦收后,二春哥去了外地做生意,从此再也没有踏进丑丑姐家门。二春哥在外发达了,有了相好。丑丑姐也曾多次找寻,闹了几场,二春哥终也没有回头。丑丑姐回来和爷奶赌气,与一个外乡养蜂人私奔了。再后来,丑丑奶患了老年痴呆,丑丑爷终日牌场消磨,光景渐渐败了。
多年后的一个端午,我再回村里。恰逢丑丑姐也跟女婿回来给爷奶上坟。那细高个已然臃肿,走起路来也没有先前的袅袅婷婷;一双水杏眼满是风尘,那眸子,再也不能让人想起小燕子在涟涟湖面打着闪;酒红发色的波浪卷代替了两条辫子的乌黑油亮。手腕上的金镯子灿灿闪闪。五月的暖风吹送,几个小孩戴着香袋从我们身边跑过,久违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我恍惚若回到从前……我们闲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走在长巷中,我的思绪在回忆与现实萦绕回旋。我不知道,丑丑姐是否已学会制作双桃香袋,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在寂寂夜里想起当年插屏镜旁盛开的桃花。
我又特意转到二春哥家门口,他家门前的道路已经硬化,那株曾经枝繁叶茂的桃树也不知所踪……
作者简介:
聂芳琴,山西万荣人,中学教师 。曾在《山西农民报》、《万荣人》等报刊和《我在河之东》、《中山文苑》等微信公众平台发表文章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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