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素手，本名王美菊。作品见《诗刊》《诗探索》《诗歌月刊》《作家天地》《湛江文学》《青海湖》等。
🌹136.一些细碎的事物，如命运
母亲净过手后，点燃锅灯
父亲在神龛前打躬作揖
在祖宗的牌位前，点起烛火
把门打开，燃一挂挂炮仗
在烧得发烫的火塘前，算一年的账
欠别人的该还了，还不起的
提一盏马灯，上门致歉
马灯不是为了照明
是为了抵抗心里的慌
是为了把黑暗撕开一条缝
摸索了半辈子的村庄，哪里不是熟如指掌
父亲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夜里
夜里有无数盏灯火
我会想哭
会想起一些细碎的事物，如命运
🌹137.雪掩埋了所有的证据
好像所有的雪，都堆积在那天夜里
它们蓬松，柔软
将所有的沟壑都填平
目之所及，再无他人
像一个虚拟的白天
没有比从你敞开的门里，铺出的灯光
更美的地毯。黄色，带着绢的质感
你伏案疾书。我笨重的身体，如栽在雪中
我在雪中矮下去之前
你一直没有抬头
在敞开的门里门外
你没有走出来，我没有走进去
雪越来越大，掩埋了所有的证据
🌹138.七 月
在这咳一声，就淌一河汗的七月
我跟自己的影子重叠
像从一小片海里
爬起的落水者，抹一把眼睛
开始一天，或者一生
听蝉声嘶力竭的示弱
花朵纷纷殒落
天地把每一寸，都碾压成炽烈的粉末
等一场忧心如焚的拼搏
此时，我也不敢幻想一场清凉
四季各自为难
咬紧牙关，在晚风的末稍
细细分辩，万物的情话缀在其间
🌹139.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上帝最后伸手，将不堪重负的你
撕一个裂口
你与失忆赛跑
用反复的絮絮叨叨
徒劳的围堵
你逆流而上
还原成一个幼儿
在拥挤的人群中独自彷徨
你害怕吗？
你捡起每一粒硌痛你的石子
分不清悲喜，食物仅是裹腹
我替你抹掉嘴边的饭粒
你与远方对视
你淹没在时间的蛮荒里
大梦一场
什么都记不起，家在哪里
是一个翻来覆去折磨你的谜底
这世间所有与你的关联
在你出走的前夕一一别离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
亲爱的，我们抱一抱
像一粒尘埃路过另一粒尘埃
离去即是归来
我也在他们之中，梦游多年
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
走不进夜的深处
忘不掉丢失的家园
🌹140.假设
选一个初夏的清晨吧，春日太轻佻
我正俯身向一朵莲
整个池塘还只有那一朵
你来了，金色从你的肩部倾泻而下
向我敞开
我们是水刚刚生成的两朵云
还没有擦拭天空，还没有爱过别人
你摘下莲递给我时
我就假设已经跟你度过了一生
这一生，要短得来不及
——厌倦
🌹141.老年鱼贩
几只盆子围着他
他坐在一片血腥之中
胡须寥落，皱纹磊叠
像一座荒岛，有风化的险象
几尾鱼，鳞片稀疏
在殷红的水里，大口地吞咽着自己的血
仿佛还身处河流
他吆喝着，声音微弱
很快被隔壁年轻的摊贩，声音盖过
🌹142.光阴漏过指缝
说起无忧
你就拿起一根狗尾巴草
替自己扎了一副眼镜
煞有介事地戴上
仿佛能看见多年之后
我站在城市的夜晚，向你回望
这么多年，一想起你
我就弯腰从时间的河流里打捞
将那些逝去的亲人
从头到尾抚摸一遍
细节越来越少
我抓住的梗概越来越瘦
我不敢晃荡
——指缝那么宽
🌹143.两块石头
当言语在时间里溃败
许多人慢慢寂静
一些话像崩裂的扣子
找不到两片愿意相守的衣襟
没有滚烫的胸膛，包裹就是多余的
风吹响旷野，月亮有刮骨的寒
你站在我旁边
那么多晨昏过去了
我们是独立的两个
相依，无需探问
🌹144.雨
你落在城市，如一个寄居的人
居无定所
风一吹，就了无痕迹
你该喜欢乡下打过青色的燕子瓦
滴落在阶前，如编磬般清脆的声音
催眠散落在黑暗中的小屋
跨过芭蕉，落进池塘
池塘像一只饱含泪水的眼睛
野蔷薇飘满她的酒窝
我担心你飘落我旧居的窗台
窗台下的桌子上
有我遗落的信笺
有一个少年寄存的半生
🌹145.沉默的夜
夕阳退出渡口，我退出人群
白昼像一只猛兽进笼
我们融化在夜里
分不清彼此，却爱恨交加
只有夜的黑毯子
它忙不迭地盖了这边
又盖那边
夜太轻，人间太重
总有盖不住的亮
有的是灯光，有的是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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