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赛诗会
文/杨宝剑
新天新地新时代,贫下中农多豪迈。
满手老茧拿起笔,大步登台赛诗来!
如今五十岁以上年纪的人对这首诗大多不会陌生。我当时背得滚瓜烂熟,至今没忘。这首诗发表在1970年代《人民日报》,作者是天津宝坻县小靳庄村的农民。作者的名字已不记得,或者根本就没署名。记得那时中小学语文教材上,只有毛主席、鲁迅、高尔基的文章是署名的。据报,小靳庄的贫下中农们利用劳动休息时间,怀着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对党、对社会主义新生活的无限热爱,在田间地头,写出一首首散发着浓郁泥土芳香的诗歌。后经全国各级媒体大力宣传,小靳庄农民写诗赛诗活动,如星星之火,迅速燎原全国。“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偌大中国一夜间变成诗的国度,诗的海洋!国人个个文思泉涌,人皆李杜。
那一年我13岁,号称初中生,班级语文课代表。学校的语文课也紧跟形势由学习写大批判文章改为学习小靳庄农民写诗。于是我们又迅速转变角色,成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小诗人”。这一革命形势的转变大受同学欢迎,写诗比写大批判文章有趣多了!课堂上老师出几个题目,同学们就开始作诗。谁写好了,谁先念给全班同学听,然后大家七嘴八舌评论短长,常常是人声鼎沸,满教室乱成一锅粥。颇有如今推行的“素质教育”、“快乐课堂”的味道。记得一次有李姓同学读完自己的“得意之作”,引起哄堂大笑:我家住农村,爹娘是农民。不学数理化,一样回家种地瓜。语文老师不笑,说有抄袭之嫌,而且境界不高。原来安徽一女生英语考试一道题不会,干脆在试卷上用汉语写了一首“诗”: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会ABC,一样打击帝修反!结果成了“反潮流英雄”,上了报纸。两相对比,该“地瓜诗”“抄袭”之嫌是坐实的,而“回家种地瓜”和“打击帝修反”,“境界 ”也高下立判。
一天晚饭后,母亲悄悄叫我。“儿子,帮娘件事。替我写一首诗。”
我吃惊地望着母亲。早听母亲说过,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供她读书,直到解放后,才进“识字班”认了些字,但读报还是有困难的。
母亲知道我的疑惑,告诉我,村里学习小靳庄,要搞一个贫下中农赛诗会,村革委会主任找到母亲,让她作为“革命干部家属”代表上台赛诗。因为父亲在公社里做事,所以母亲就被尊为“革命干部家属”。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怎么会写诗?”母亲反复念叨着。但看得出,能接受赛诗的任务,她心里还是有点兴奋。
我爽快地答应了母亲,找出自己的“代表作”读给她听。——谁说农民没文化?
大寨田里来做画。汗水当墨镐作笔,画得庄稼笑开花!
母亲听了似懂非懂。“这是诗?这不就是个顺口溜么?”
我极认真地纠正母亲,这当然是诗。然后又把老师的评语“立意深刻,想象丰富”云云大声读给她听,以增强说服力。
母亲更加不懂。但终于说老师说好,就一定是好了。
听到母亲接受,我立刻教她朗读起来。只三遍,母亲说中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母亲很是兴奋。干活、做饭,嘴里也常常念念有词。有时突然叫住我,把诗背诵给我听。抑扬顿挫,一丝不苟,像个小学女生。
“你看行吗?”
“比昨天又有进步”我学老师的口吻很权威地鼓励母亲。
离赛诗会越来越近了。我想象着母亲在众人注目下,大步迈到赛诗台上,用胶南普通话朗诵《谁说农民没文化》。完毕,全场一定会齐刷刷响起热烈的掌声。母亲则报以赧然一笑,自豪地走下台来。
然而,越临近赛诗会,母亲竟变得心事重重起来。我猜母亲可能心情紧张,于是教她上台前做深呼吸,这样可以把心情平静下来。这办法是小学班主任张修伦老师教给我的。读小学时我第一次到台上念批判稿,吓得喉咙不出声,就照这法,深呼吸,管用。
但母亲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欲言又止。
赛诗会如期举行,并且取得圆满成功。“赛诗台”设在刚收完玉米的田间,生活气息十分浓郁。这是公社派来驻村指导“抓革命,促生产”的大辫子小于做出的决定。年轻人思路活络,富有创意。大辫子小于对赛诗会给予充分肯定和表扬。她说广大贫下中农同志们做的诗来自生活,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是从牛粪里长出来的诗,充满了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精神,等等等等。就和报上对小靳庄农民诗人的评价一模一样。
但母亲没有登“台”赛诗。她在赛诗会开始前向村革委会主任请了假。
母亲找了怎样的理由不登台赛诗,我不得而知。十几年后,我又想起这事,问她,母亲只淡然说,丢人现眼的,我又不会写诗。
赛诗会圆满结束。大家心知肚明的是,赛诗会上那些“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诗歌,大多出自一人之手:臧九。
原来,当十几位贫下中农领到赛诗的任务后,深感“光荣而艰巨”,凭自己的能力钻天也没法完成。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臧九,那个当年的地主羔子。臧九饱读诗书,断定能做诗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溜。”臧九开始不敢接受。不合适不合适。他深知这是根正苗红的人才有资格承担的“政治任务”,但终于经不住来者再三央求,遂一一应允。再说,他真敢拒绝这些贫下中农吗?下次批斗会再把他“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受苦的不还是自己的皮肉?假意推辞二三,就“勉强”提笔写将起来。
臧九写诗很快,有如老郎中开方子。他先望一眼来者,略做沉思,便刷刷刷写开来,期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几乎不用修改。每一首诗虽未必“立意深刻,想象丰富”,但都紧跟国际国内大好形势,最最关键的是非常符合来者身份。一首完毕,他先把诗稿举起在面前,半仰视着,默念一遍,转身递给求诗人。来者于是慌忙双手接了,煞有介事地默读一至N遍,说好诗好诗!久违的尊重!臧九心里暖暖的,忽然生出一种“重新做人”的感觉。临了,都不忘叮嘱:你知,我知。
然而,这些贫下中农压根儿就没有保密意识,诗稿被张扬地捏在两指间,出门就告诉遇见的第一个人。于是一传二,二传三,真相很快在全村传开。最后一个又传回臧九那儿,已是赛诗会即将召开的时候。臧九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脸色铁灰,一溜烟跑到村革委会“投案自首”。
但这次臧九并没有因为“干扰贫下中农赛诗”受到批斗,而且在以后的批斗大会上,原来对他实施的“规定动作”,也仅如蜻蜓点水点到为止。更让臧九吃惊的是,那个眼睛像牛蛋,批斗会上口号叫得震天响的红卫兵,在胡同口碰见他,竟弱弱地喊了声九爷,害得臧九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作者简介:
杨宝剑,山东省青岛西海岸新区胶南一中教师。祖籍山东省青岛市西海岸新区铁山街道办事处大下庄村。早年曾有小说散文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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